“录像时不要哭泣,立遗嘱是开心的事情”
当我们讨论遗嘱时,可以掸走悲情的底色吗?
20世纪最受欢迎的美国诗人罗伯特·弗罗斯特,在临终前要求把一句话刻在墓碑上:我和这个世界有过情人般的争吵。
作为一个美国文学中的桂冠诗人,亲自拟好自己喜欢的墓志铭,大概也是一个较为完满的“封笔之作”。但对于大多数普通人来说,在面对死亡这一趟未知的旅途时,顾不上墓碑是否足够个性,最放心不下的只有遗产。在过去,立遗嘱仿佛是临终之人的“专权”。但2020年《中华遗嘱库白皮书》显示,人们的生死观愈发走向理性,特别是年轻人,并不认为提前处理身后事会沾染晦气,#00后开始立遗嘱#等话题冲上了热搜。一位17岁的男孩决定去立遗嘱清明后的这一周,前来咨询和办理遗嘱的人明显多了起来。中华遗嘱库广东第一登记中心主任杨颖仪告诉我们,这个节日前后都会迎来小高峰,因为整个家族聚在一起时,难免会谈到关于遗产的问题。节日的家族聚会,对一些人来说是天伦之乐,但对有些人来说,是打扫一地鸡毛。人们可以为了争夺门前的一颗果树争论不休,也可以为父母留下的某块地该归谁闹得鸡飞狗跳。这种情景,年轻人屡见不鲜。因此,在预见到这种纠葛后,越来越多年轻一代不忌讳先立遗嘱,把对未知的焦虑、担忧和期待揉进一张纸里。最年轻的遗嘱人是一位17岁的网络小说作者。他自14岁开始写作,如今在圈内已经小有名气。由于经常夜里写作,承受巨大的精神压力,他开始担心“意外和明天,不知道哪一个先来”,便决定去立遗嘱,主要的财产包括银行卡和网络小说的著作权。“我平时也是一个有规划的人,所以我想把事情都安排好,是对父母的交代,也相当于留下自己的爱。”他说。但与老年人不同的是,年轻人在写遗嘱时,可能不会只考虑到亲情。他把财产留给父母的同时,也留了一部分给一位长期支持和照顾他的朋友。还有一位女孩,选择把部分财产留给初恋男同学。尽管他们现在没有在一起,但她仍希望用这个方式,感激他在最艰难的岁月里,用爱情改变了她的人生。截止2020年12月31日,已有 553 位90 后在中华遗嘱库订立了遗嘱。杨颖仪发现,大部分年轻人在这件事上并不讳莫如深,会在订立遗嘱前与父母进行沟通。“我这边接待的人,都比较坦然地看待这件事。在整个办理的过程中,也没有那种黑白灰的那种色彩,立遗嘱也可以是一件彩色的事情。”杨颖仪还观察到,年轻人和老年人在情感录像环节上,表现很不一样。“年轻人主要是对自我的一种表达,会更多说‘我’。但老年人一般是舍不得孩子,会像平常那样唠叨叮嘱。”她曾接待过一对80多岁的老夫妻,两个人都是航天领域的高级知识分子,但在录像机面前,留下的是对孩子深深的歉意。他们觉得,自己在教育上过分严格,也为孩子不那么愉快的童年感到愧疚,希望孩子在看到录像后,能真正解开心结。“我躲在那个补光灯后面哗哗地哭。”杨颖仪说。在这个环节里,往往能看到人性在面对死亡时,最柔软的一束光。”请不要给我穿寿衣,去年疫情最严重的时候,杨颖仪的工作电话基本没停过,有时候三更半夜会接听到各种各样焦虑的声音,希望就遗产问题上未雨绸缪。疫情期上线的“微信遗嘱”小程序,也迎来了意料之外的关注度。2020年,中华遗嘱库后台就一共收到近7万份“微信遗嘱”。他们大多数是年轻人,年龄集中在20-40岁之间,虽然明知道微信遗嘱不具备法律效力,但仍在上面真情流露。大多数人通过微信遗嘱给爱人、子女和父母留言。图/中华遗嘱库
一位妻子,在微信遗嘱上给正在经历“七年之痒”的丈夫留言:“铭先生,我很想问你,你为什么老是盯着飘窗,是不是在看对面楼的女孩。那一刹那,我有种感觉,你要出轨了。
近期,你对我愈发的好,是不是对我有亏欠了?
但是啊,铭先生,只要是你决定的事,我都会接受的。因为,你的幸福就是我的幸福……不管有没有疫情,你都要健康快乐,哪天我不在,这就是我的遗愿。”
“亲爱的宝贝:我们一直催着你看书学习,并不是希望你将来飞黄腾达,过上富裕奢侈的生活,只是希望你以后能活得有尊严,有更多选择喜欢的工作的能力和资本。
不会像我们这一辈一样,为了最基本的生存需求背井离乡,奔波在城市里,在最脏最累的工作岗位上……”
年轻人也不忌讳在上面提及自己的葬礼,希望能保留自己期望中的“仪式感”,比如进行海葬、花葬、遗体捐赠等。一位98年的刘女士,就把自己葬礼上的妆容和歌单都安排好了。“请不要给我穿寿衣,平时穿的普通干净衣物就好。不要给我画得花花绿绿的,淡妆即可,用那个我平时最喜欢的口红。
遗体告别的时候不要哀乐,请播放我手机里刘德华的歌。
骨灰撒到大海里,我要去大海或者江河,这个不挑特别的,此生无憾,得失皆命。”
这一届年轻人,越来越不忌讳谈论那一天了。“他们很有自己的主见,会觉得既然出生没办法控制,那离开的时候,希望是按照我想要的方式来。”杨颖仪说。我们可以拥有更诗意的生死观吗?在国外,很多人会把立遗嘱看作是跟做礼拜一样稀疏寻常的事。“他们一般在18岁成年或结婚时,就去撰写或更新遗嘱,而不是等到觉得自己快不在了,才来做这个事情。”杨颖仪说。不忌讳谈论死,才能真正领会生的诗意。就像《死亡诗社》中的约翰·基汀老师,他开学的第一课,就是带学生们去校史楼内聆听死亡的声音,细细品味旧照片中那些已逝的面孔。他希望学生们能从对死亡的感知中,反思活着的意义,“他们曾经和你们一样精力旺盛,不可一世……到最后是否虚度光阴,一事无成?”这位挑战传统的良师,十分坦然地跟年轻人说,每个人“总有一天都要停止呼吸,僵冷,死亡”,而我们需要做的是“花开堪折直须折”。在《墓志铭图书馆》一书中,作者记录了一些逝者如何用精辟的文字,留存他们曾精彩活着的瞬间。此处栖息着格劳乔·马克斯——以及谎言,谎言和谎言。注释:墨水橡皮擦是把锋利的刀,用来将油墨从纸上刮下来。很少人意识到,今年中国的清明节和西方的复活节是同一天。可见,生与死的隐喻,都只是人类社会的一种构建。而不让生死成为禁忌又神秘的话题,对自己的身后事掌握主动权,可能也是我们学会理性规划人生的功课。正如遗嘱登记中心的电子荧幕上的一句提示:录像时不要哭泣,立遗嘱是开心的事情。当你认为你知道某件事时,必须再以不同角度看它,即使那看来似乎愚笨或错误。图/腾讯视频墓志铭图书馆,[英]萨缪尔·法努斯,上海文艺出版社 新周刊版权所有,未经允许不可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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