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岁时，出道两年的李易峰会为在机场被粉丝认出而烦恼。他是2007年《加油！好男儿》的全国第八名，并因此出道，签约了北京的唱片公司，立志要做一名偶像歌手。曾经在一次红酒聚会上，李易峰遇见高晓松，想问他当一个偶像的秘诀：“你说我在机场，是应该戴帽子还是不戴呢？被别人看到，我是大大方方走出去，还是显得低调些？”高晓松说，他没法回答这样的问题。那一年的李易峰还有些不甘心，想问问别的巨星会怎么做。高晓松只好说，他们不会想这样的问题。

“那时候才觉得，我差得太远了。”李易峰回忆起这段“偶像真传”时，已是2015年年末。他出演的《老炮儿》，正在各大影院，为他赢得全新的口碑。

当年他终究没能通过某首歌或某张唱片一举成名。但2014年夏天，一部仙侠电视剧《古剑奇谭》，让人们认识或重新认识了李易峰。他主演了大银幕处女作《栀子花开》、主演了网剧《盗墓笔记》，他的微博粉丝数从315万升至2581万。贺岁片《老炮儿》让他从偶像向演员迈进一步。2015年福布斯中国名人榜，李易峰位列第九，以6900万元的年收入仅次于刘德华。坊间传言，他的片酬业已疯涨了30倍。

这一切来得有点慢，又似乎太快了些。

“我觉得他好坏啊。”

《上海电视》周刊记者甘鹏至今还记得，在上海911路公交车的后座，有人用小刀密密麻麻刻满“还我李易峰”的小字。那年，《加油！好男儿》选手组工作人员的车子，也被他疯狂的粉丝砸过，她们把车身堵住，守在李易峰的酒店门口，几天几夜不回去，就为了看他一眼。李易峰被淘汰时，他说，终于可以回成都了，可以躺在自己的那张床上好好睡一觉，醒来就有爸爸妈妈做好的饭菜。

那些陌生而疯狂的迷恋，“国民校草”李易峰从小习以为常，早就见怪不怪。小学二年级，他收到了人生中第一封情书，之后长期霸占传达室收信量第一名。更让他不好意思的是，初中时收到的情书，还有来自同龄男生的。而他的照片、作业本，甚至擦过汗的纸巾，都能被有生意头脑的同学卖成钱。

当年在上海的比赛虽然被淘汰，那张迷倒万千少女的脸依然在。后来他去北京，包里揣着父母给的5000块钱，像每一个立志去远方闯荡的年轻人。“我从没拿过这么多钱在手里，就这样去了北京，也不知道后面公司的安排是什么，没心没肺地就觉得，以后会有很好很好的工作，会有机会挣到很多很多的钱。我到北京就发了誓，不再向家里要一分钱。后来每个月我还会寄钱回去。”李易峰的回忆依然带着骄傲，像每一个终于能挣钱孝敬父母的乖儿子。

“那时的自己常常失眠，一个人坐在28楼的屋子里，不开灯，就在窗口看着偌大的北京，从夜晚到黎明。”这是李易峰曾在书里写过的一句话，也是现在能找到的关于他昔日真实心情的寥寥印记。他曾经的唱片销量并不理想，而整个唱片业就像一条行将倾覆的大船。李易峰早已想到不如去演戏。有一天，唱片公司高层找了他来，问他以后想做什么。“我想拍电影。”李易峰是这么说的。而他依然记得对方是怎么回答他的：“我们是唱片公司，怎么拍电影？你没名气，我们也没有资源可以拿去换。”

“我觉得他好坏啊。”这是李易峰在访谈过程中唯一流露过不平静的几分钟。而“坏”，或许是一个偶像能使用的负面评价词汇的极限。“你是公司的人，但其实并不在乎我的想法，你无所谓啊，我觉得，你太坏了。”

在《老炮儿》中，李易峰这个偶像，更像个演员了。

“我觉得这孩子太聪明了，他想把自己从一个偶像的位置提升到，至少是上升到一个演员的位置。”这是2015年贺岁大戏《老炮儿》导演管虎对李易峰的评价。

从拍摄时间看，《老炮儿》其实是李易峰因电视剧成名之后，转攻大银幕的第一部作品，尽管该片的绝对主角是已经拿下了金马影帝的冯小刚。截至2015年12月20日，《老炮儿》的豆瓣评分为8.5分。而此前上映的两部由李易峰主演的青春偶像电影《栀子花开》和《怦然星动》的豆瓣评分，则分别是4.1分和5.2分。但这并不妨碍两部电影令人咋舌的票房——前者3.8亿元，后者也有1.5亿元。与《怦然星动》基本同期在映的《师父》广受赞誉好评，豆瓣评分高达8.3分，票房却仅仅5000多万元。

相比起来，《老炮儿》在市场变化和观影群体迭代面前明显放聪明了一些。用好演员讲一个好故事，也许已不足以制造出石破天惊的票房。在主演冯小刚的左右，李易峰和吴亦凡两位当红小鲜肉，被当作票房护法还不够，甚至TFBOYS也被拖过来露了两秒的脸，他们穿着统一的长袖T恤，站在一位躺在病床上的老人身前献唱，尽管没有画外音，也无法知道唱的什么歌，但导演还是给了三人一个定格的特写。在这两秒的戏份中，TFBOYS与冯小刚以及李易峰全无交集，与剧情亦基本没关系。“拍TFBOYS的时候，我真的睡着了，在病床上。”在采访时，李易峰努力回忆了一下拍摄时与TFBOYS的那次擦肩而过，“而且在那场戏里，我本来就被打晕了，丧失了意识。”

“你要说TFBOYS肯定是为商业上的考虑，一定的。”在之前的媒体采访中，管虎的回应是如此坦白。但李易峰在他的眼里，不只是商业的考量，在《老炮儿》中，这个偶像，更像个演员了。

“剧本找过来的时候，可能找的是你身上的价值，也可能是你的商业价值。”

而今的娱乐圈，玩法儿早变了。曾经的明星成名模式是作品先行，媒体宣传，话题营销，再由经纪公司包装策划推到高位上去。如今社交媒体的出现，把这一传统过程砍到了最短，粉丝成为了偶像的直接经营者。在一张好看的脸和一票疯狂而体量巨大的粉丝之间，成名之路，被缩短成一部古装电视剧的长度。粉丝通常不需要作品来印证偶像的实力，而是被偶像的外表和人格表现直接吸引，反向引爆大众媒体，再通过在各类大数据排行中不断“刷脸”，倒逼媒体与电影人关注。正如天娱传媒总裁龙丹妮所说的，“现在的受众喜欢明星的特点，是越来越碎片化和荷尔蒙化”。

迅速做出改变的还有品牌与广告商。偶像商业价值的开发环节在不断被前置，而今，几乎在艺人被大众认识的同时，清晰的商业开发计划就被提上了日程。品牌生怕错过了年轻人变化的口味，甚至连一向谨慎的奢侈品品牌也在发生改变。李易峰新代言的泰格豪雅，上一任大中华区的品牌代言人是60后陈道明。而在全球层面，泰格豪雅如今签约的也是一个90后超模卡拉·迪瓦伊（Cara Delevingne）。

“一个演员身上有商业价值，在当前市场上一定是成功的，我们现在离不开商业。剧本找过来的时候，他可能找的是你身上的价值，也可能是你的商业价值。” 对于自己身上的商业价值，李易峰认识清醒，而且没有一丝的扭捏。

“你相信自己能成为一部电影的票房保证吗？”

“希望，这是一种成功。”李易峰简短地回答了我们，然后他没有忍住，打了一个很响的喷嚏，旁边有四个工作人员迅速掏出了她们的纸巾。

“它就是一种吸引力。它就是我的，有些东西，你挡都挡不住。”

“现在正是改革开放三十年，”李易峰看了一眼主持人，他的发言时间已经开始倒数，“我希望我们娱乐圈也能够学习改革开放，让一批新人先红起来，然后去带动整个娱乐产业。”

这段“根正苗红”的获奖感言，是李易峰在2008年音乐风云榜新人盛典的领奖台上讲的。他成名后，视频被挖出来，于是李易峰又多了个“李政委”的头衔。从时间轴上回看，李易峰显然没能成为他当时希望成为的“先红起来的那一批人”，直到他终于离开了唱片业，签约影视公司，并得到力捧，他才终于红了。

曾经的青春偶像总是极力摆脱“花瓶”、“偶像”这样的定义，到了李易峰这一代，却不再认为这是一个问题。他曾大方直面过质疑，“是的，我是个新演员，只是一个偶像，但我以后会更努力。”

李易峰不希望自己在“偶像”前面，被加上“优质”或者“完美”这样的形容词。他对定义化的问题都非常谨慎，思考很久，才斟酌措辞，提供了对于“偶像”的个人见解：“一定是在某个领域杰出的，但不一定是完美的。完美的不是偶像，是神。偶像还是人，我更希望自己具有生活化的一面，更接近大家。”

新一代的年轻偶像，要打破“完美”对个人形象的绑架，也因为网络的去魅功能，让昔日经营偶像所需的神秘感荡然无存，这已经不是个能出产巨星的时代。新偶像袒露个人生活，分享所有日常，也不再去掩饰自信乃至自恋，嘴贫或是耍宝，他们乐于展现性格方面的全部鲜明点。所以，虽然拒绝了完美，但李易峰却也说出过“宇宙告诉我一定红”这般响亮的名言。

“能获得百里屠苏这个角色，你认为是一种运气吗？还是一种做了许多准备或者牺牲以后的必然？”

“我没有牺牲任何东西，”他警惕了那个可能会衍生歧义的词，但马上就恢复了一个当红偶像的自信语气，“它就是一种吸引力。它就是我的，有些东西，你挡都挡不住。”

“靠谱”这俩字儿要让别人来说。

靠脸吃饭毕竟还是偶像的头等大事。李易峰有来自韩国的梳化团队，微博上随随便便发一张生活照，就能有几十万的评论和转发量。但那些活动现场照、机场照乃至酒店照的背后，却是李易峰的粉丝看不见的排得密不透风的通告表。有知名狗仔队跟拍李易峰一年，在他个人生活方面一无所获，他的时间基本被工作全部占满，甚至连去机场追星的粉丝，都大呼已追得吃不消。而在没有粉丝围绕的时候，比如在片场的监视器里，一个偶像必须回到“新演员”这个身份上来，许多导演在筹拍前甚至叫不出那些当红小鲜肉的名字。

拍《老炮儿》时，李易峰和冯小刚在一家小饭馆里有一场重要的对手戏。管虎对李易峰说：“你就记住我这句话，全国观众都要看你俩的这场戏。”

在此之前，管虎一直在带着他寻找角色。“前期我们读剧本，第一次见面时，管虎就把胡同里我的‘家’拿给我看。我不明白，后来才知道，他是想让我熟悉环境，找到这个角色的灵感。拍摄时，他总要我早点到现场，带我熟悉场景，看看电影的工作环境是什么样的。他安排群众演员，比如一对母女在某个位置，也会对我讲为什么要把她们安排在那里。”讲这段话时的李易峰，就像写出那封家书的李易峰一样，坦诚又朴实，像一个仍在进修的学生。一个新演员必须竭尽全力地学习，才能站在大演员身边，看起来不像个新人。

而拍小酒馆对手戏的那个夜晚，窗外下了雪。李易峰和冯小刚在饭桌前对座，酒杯里倒的都是真酒。后来，冯小刚喝得有点多了，眼神也开始涣散，甚至已经记不住台词，但他喃喃说：“我，我他妈的，和易峰很有感觉。”

《老炮儿》上映后，李易峰在戏外给冯小刚写了封家书，里面说：“有些事儿真得经历了才知道，路要一步一步走，饭要一口一口吃，做永远比说要重要，‘靠谱’这俩字儿要让别人来说……您总说要讲规矩，要讲道义，要有情义。以前不当回事儿，现在明白了这些东西撑着的是一个人的骨气，明白了做人就该有人的样子，明白了人一辈子能坚持一个理儿，是一件多特么牛逼的事儿。” 冯小刚看后，回了句：“小兔崽子写的信给我看泪奔了。”

“作为一个新演员，你希望成为一个怎样的偶像？如果一定需要一个定语的话。” 这是我们问李易峰的最后一个问题。

“李易峰的。” 他想了很久后才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