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划生育政策的“副总设计师”田雪原曾在《大国之难》一书中提到上世纪七十年代的人口增长情况:“五十年代初期,我国人口年平均增加数量为1000多万。七十年代初期,上升至2000多万。”七十年代初期有此说法:人口与社会经济发展的比例关系已严重失调,人口已成为经济发展的障碍。田雪原对当时情况的判断是:“人口真的到了不控制不行的地步。”
但在上海社科院人口学教授梁中堂看来,人口向来跟“问题”二字挂不上钩:“一个国家的社会经济状况与人口数量没有必然的关系。七十年代,中国人口总数在9亿左右。现在中国人口已经超过13亿,生活却是那时无法想象的好。”
生育率的大幅下降,造成了一种错觉:“只要我们控制更紧,生育水平就能降得更快。”
为什么中国会在六七十年代出现人口的急速增长?国家计生委技术信息中心主任解振宁认为与当时的战后背景有关:“二战结束以后,世界范围内出现婴儿潮。中国战争结束得晚,又遇到三年困难时期,补偿性生育也来得晚。到1963年,一年中国就出生了将近3000万个孩子。‘文革’前,政府已有意提倡计划生育,但‘文革’时期社会呈现无政府状态,计划生育无法实施。”“文革”期间,中国经济处于停滞,甚至是崩溃的边缘——在这种背景下,人口的快速增长就变成了问题。
梁中堂在《试论“一封信”在“一胎化”向现行生育政策转变过程中的作用和地位》一文中梳理了七十年代计划生育政策的时间线:1974年12月31日,中共中央批转上海市革命委员会《关于上海开展计划生育和提倡晚婚工作的情况报告》中有“晚、稀、少”提法;1978年10月26日,中共中央批转《关于国务院计划生育领导小组第一次会议的报告》中有“提倡一对夫妇生育子女数最好一个最多两个,生育间隔在三年以上”的提法;1979年1月,全国计划生育办公室主任会议以后,计划生育工作着重点很快转移到“鼓励生一胎”上,不分城乡地要求“一对夫妇只生育一个孩子”。
七十年代计划生育政策尚未出台,在政府的提倡和鼓励下,生育率开始大幅下降。“七十年代初,每对夫妇能生育6个孩子,农村更高。到1979年,一下就降到2.8个。”在解振宁的记忆中,周恩来总理当时倡导的是“一个太少,三个太多,两个正好”,并非后来执行的“一胎制”。而生育率的大幅下降,造成了一种错觉:“‘文革’时有一句话,阶级斗争一抓就灵。到这变成了计划生育一抓就灵。所以当时就有一个错觉,只要我们控制更紧,生育水平就能降得更快。”
第一是提高GDP总量,第二是人口的增长要尽量少。
从1979年开始,计划生育从政府提倡变为强制执行。与此同时,邓小平提出四个现代化目标,到2000年,中国的人均国民生产总值要翻两番。解振宁认为,这是提出了两方面要求:第一是提高GDP总量,第二是人口的增长要尽量少:“自此,人口和计划生育被纳入国民经济发展指标当中。目标定得非常严格,到2000年,人口要控制在12亿以内。1982年中国人口已超过10亿,要在2000年控制在12亿以内,显然很难实现。”
1980年9月25日,中共中央发表了《关于控制人口增长问题致全体共产党员、共青团员的公开信》,提倡党员团员带头,一对夫妇只生一个孩子。在解振宁的记忆中,党只发过两次公开信:“我听说抗战时期发过一封,号召全民抗日。和平时期,为计划生育发公开信,也算是煞费苦心。当时‘文革’刚结束,党员、团员的带头作用比中央决定还要重要。”
1981年,国家计划生育委员会成立,各个省相应成立计生委,省、地、市、县、乡管理网络建立。1982年9月1日,党的十二大报告明确提出“实行计划生育,是我国的一项基本国策”。由此,计划生育上升成为政府行为。1984年出台的7号文件,提出“对农村继续有控制地把口子开得稍大一些,按照规定的条件,经过批准,可以生二胎;对少数民族的计划生育问题,要规定适当的政策。可以考虑,人口在1千万以下的少数民族,允许一对夫妇生育二胎,个别的可以生育三胎,不准生四胎”。
解振宁认为,7号文件的出台,是因为独生子女政策在农村基本无法实现:“当时农村正在进行土地改革,土地分到户最需要的就是劳动力。另一个不能忽略的是中国传统的重男轻女思维。”因为7号文件允许农村“女儿户”生二胎,所以被叫做“一孩半政策”:“这个政策一出,生育率反弹,出现小高峰。这给了中国领导人一个很强的刺激:本想开小口堵大口,结果小口开了大口也没堵上。”现在很多人反对生育政策调整,就是因为经历或者听说了1984年的教训。但解振宁并不认为历史会重演:“现在调整政策,跟1984年没法比。现在的网络健全、控制能力强,人们的生育意愿也比过去弱得多。”
现在的计划生育政策已不完全等同于独生子女政策。
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各地计划生育行政管理的力度越来越大:“一环二扎原来只是一个经验,把这个经验全国推广之后,就变成了一刀切,不管你同意不同意,适合不适合,全部一胎上环二胎结扎。”解振宁看到,此时期的计生工作简单粗暴,出现很多干群矛盾:“这是八十年代后期才有的,七十年代只是宣传教育,发放避孕药具,相对宽松。”
改革开放后,各大高校恢复人口学,在二十多个院校成立人口研究机构,并得到国际援助,送出去一批学者到十几个国家留学,解振宁就是其中之一:“这一趟对于中国人口研究学影响很大。人口有自身增长的规律,人口问题也与其他社会因素有更多层面的关联。过去我们对这些的认识都不够。在此之前都是一些研究经济和统计的人来研究人口。八十年代初期推行的一孩政策,也是计算机、系统论的人通过计算得来的。”
1985年,这批学者陆续回国,其中就有现任人大社会与人口学院院长翟振武、北大教授郭志刚。他们对人口和计划生育的研究,以及目前的改革,都发挥了作用:“1988年彭珮云从教委来到计生委后,一批老专家也从教委调到计生委,加上一批归国专家,所做的第一个任务就是修改目标,将2000年人口控制在12亿,修改为13亿以内。”在解振宁看来,现在的计划生育政策已不完全等同于独生子女政策:“已有18个省取消二孩间隔政策,让育龄妇女有选择避孕方法的权利,并禁止大月份引产。”
计划生育政策提出时,初步定下了30年的执行时间,“只执行一代人”。解振宁承认,这30年不可避免地改变了中国的人口结构:“孩子生得少,必然造成老龄化。过去孩子占30%—40%,现在降到20%以下。另外,从1985年起,个别省份比如浙江、安徽,性别结构比就不对称。八十年代中期,男孩与女孩的性别比超过正常值,为108。2005年达到最高值:120以上。”
但梁中堂认为人口增长过程是自然客观的,主观存在的政策对它总的趋势不可能造成影响。“绝大多数该生的,依然生了下来。这个政策,只不过人为地形成社会的摩擦和内耗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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