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欧民族发源于瑞典南端的斯科讷省。秋天,道路一边是金黄麦浪,一边是棕褐油菜花籽的海洋。这片富庶的土地曾经属于丹麦,后来归了瑞典。中石器时代,海平面还很低,丹麦和瑞典连在一起。在此地养殖驯鹿的人类被考古学家称为玛格勒莫宪人,他们和英国、波兰、法国北部的先民共享一种文化,直到冰川期来临,人类被分裂成更孤独的种群。
住在隆德的好友俊珊和以实玛驱车一个多小时,带我们去看瓦娜斯城堡(Vanas)。城堡建于15世纪,意思是临水的城堡。16世纪,瑞典和丹麦打了7年拉锯战,城堡被烧毁又重建,几易其主。
两个女人决定了城堡的命运。第一个叫贝蒂·简宁斯。她结了两次婚,第一任丈夫卡尔·汉密尔顿爵士战功赫赫,买下瓦娜斯城堡。汉密尔顿爵士1763年去世,之后29岁的贝蒂嫁给市长卡尔·阿得非特,生下独女卡罗琳娜。贝蒂去世前一年立下遗嘱,把城堡及一万公顷的产业传给外孙卡尔·瓦奇特麦斯特。卡尔热爱艺术,游历过欧洲,在意大利学建筑。他当庄园主也格外称职:扩建庄园,改良土地。庄园成为北欧最大的农场,一直隶属瓦奇特麦斯特家族。1987年,庄园才摇身一变,成为链接世界当代艺术风向的地标。
第二个改变城堡命运的女人叫玛丽卡。她出生于文化人家庭,青少年时期在瑞典和美国度过,后来当了律师。1973年,23岁的她嫁给卡尔·瓦奇特麦斯特的曾孙卡尔·古斯塔法。1985年,两口子作为新主人搬回了庄园。玛丽卡希望把此地改造成当代艺术中心,并建立了瓦娜斯基金会。1987年,基金会举办了第一次国际展览,25名雕塑家留下了作品。今年恰是瓦娜斯美术馆30周年。
美术馆的室内建筑部分非常经济,除了售票处、纪念品店、盥洗室等功能性空间,就是一大一小两个展览空间。大的正展出美国编舞家威廉·福赛斯的作品《无处和到处》,一室细细的鱼线被吊锤拉成直线,观众得到指示,在这透明线条切割的空间自由行走,前提是不可触线。人人放下背包,轻装上阵。这曾经是在伦敦桑德斯·威尔舞蹈剧院上演的剧目。任何方向都可以是方向,任何人都可以是舞者——可独舞,可群舞。触线造成的涟漪,也波及他人的选择:躲避或者回应。
美术馆的历史则摆在谷仓里。祖先的油画肖像、城堡的微缩模型和游客都沐浴在浓郁的牛粪味和草料味中,真正分甘同味。冰窖里是夏洛特·玉伦翰姆的《晕眩》(2002),白色的家具和用品都粘在天花板上,白色地面则如坡形屋顶般倾斜。
更大的剧场在室外。两排挂着密密麻麻纸条的苹果树,是小野洋子移来东洋风俗的《许愿树》(2011)。走入参天大树织出的绿色小宇宙,离地差不多十米的树杈上卡着鲜红的大球,魔幻天真宛如宫崎骏的世界——这是安娜图林的《两滴》(2010)。一条长500米、从地面隆起的蜿蜒凸线,从空中看宛如秘鲁的纳斯卡线条,这是林璎留下的《MAYA LIN线》(2004)。环境雕塑最大的野心,在于从四面包围观众,而不仅仅在某一时以某一面示人。它打破生活和艺术之间的二元对立,而活着和创造根本就是一回事。
客观条件往往是环境艺术家的敌人:在谁都能去的公共地段,环境艺术大多是惊鸿一瞥,拍照记录后即拆除销毁,不免浪费材料,破坏环境;私人即使有这样大的空间供给艺术家施展,产业之私和艺术之公共又犯冲;寸土寸金的美术馆,难得有场地来永久安置环境艺术。
瓦娜斯基金会则盘活了艺术、历史和自然,把这一片故园变成进行可持续发展艺术实践的沃土。它每年接待约8万名游客,其中9000人是来参加工作坊和学习坊的青少年。它在策展、布局和经营上都秉承环保理念,是得到全球生态圈胜地(GER)认可的长远计划成员之一。人类在地理上日益割裂,政治身份上日益分裂,文化身份上日益孤立,心理上就前所未有地渴望融合。这一片尘土皆归的自然,是最后的共同体。毕加索说,艺术“就是在人类和所有包围着人类的敌意之间的一种调停”。因此,在借势自然的艺术里,我们逐渐接近天问之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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