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冲演“反派妈”，这谁不爱呀
今年最爱的野心女人，从男人戏里挖出来的
记忆中，国产剧塑造的妈妈，大多是古典式的。她们没有太多的野心，步入家庭后就像走入了东亚式专属的“妈妈轨道”，照顾家庭和孩子的责任，几乎变成了唯一的生活重心。
近些年来，“大女主风”吹得热了，想让妈妈重启人生，大部分也都是给她们安排被出轨、被背叛的戏份，然后美其名曰“搞事业”。强悍是强悍，可本质上是被动的、无可奈何的选择。我一直想看些真正反常规的母亲，看她们如何驱动“欲望的种子”，拿捏真正的野心。没想到这回贡献新鲜粒子的，是一向俗称男人戏当家的医疗剧——《问心》。陈冲在里头的表演，太抓人了，她从出场开始，就是带着反派色彩的。
▲左为陈冲扮演的方竹清，右为赵又廷扮演的儿子周筱风。/《问心》
她扮演的心脏科教授方竹清，自小便聪明、天赋高，小时候念书，就已经年年跳级。剧里没有明说为什么她早早就成了家，或许是为了爱吧，生下儿子周筱风后，尽管已经完成了婚姻大事，可她始终没能放下心头的躁动。对医学、对理想的追求，最终扳倒了一切。她知道忙碌的国外进修生涯，没法完全妥帖照顾孩子，于是决定放弃儿子的抚养权，从一个希望她做“贤妻良母”的家庭彻底出走了。
如果说《摇滚狂花》里的彭莱追逐摇滚梦、缺席女儿成长的起点，是基于丈夫的背叛，那么方竹清的选择，无疑是更直接、更拥有自主性的，也是更新式做派的野心女人。在母职之前，方竹清就已经选择了先成为“我”。丈夫没有出轨，可她深知自己的傲性，辛辛苦苦读完那么多年本硕博，她是决不甘心困在家庭里，也不愿意只成为“谁的妈妈”的。
她想发挥自己的才能，更需要才华有用武之地。方竹清的野心，其实比任何一个国产剧女强人，都要大得多，也需要勇气得多。但观看评价，也有不少观众抨击她的选择，认为她这么做，既自私，也伤害了儿子，完全不是想象中的“大女人”。可另一方面，无法理解方竹清的观众，又有多少人陷在母职期待的规训里呢？在许多人眼里，欣赏独立女性的事业心，本质上是建立在“既能拎公文包，也能平衡婴儿车”的规则之上的。“母职”和“母爱”，更常被混淆。身为妈妈，如果无法以女性的方式作贡献，照顾好家庭、处理好事务，哪怕付出再多的关怀，也会被当作失职。就像戏里的方竹清，想到外边闯一闯，就算每个月定期寄来抚养费，定期想陪陪儿子，但只要离开了家，丈夫和婆婆还是一致认为，她没有做好自己的本分，也不想让她见孩子。他们觉得，花费精力经营好家庭，才是女人的最大价值，才算是爱的表现。
可方竹清不爱儿子吗？恰恰相反，我觉得他们的相处，才是国产剧里，最为新鲜的母子关系。她没有传统荧幕里母亲的掌控欲。方竹清明白自己的离开，一直是儿子心头的一根刺。缺席儿子的成长，固然有深深愧疚的成分，但她也知道，自己绝不后悔这个选择。所以，她不强求儿子成年后的亲近，也接受儿子的“无法和解”。哪怕儿子对她的态度一直在爱恨交织间反复横跳、时冰时柔，她也始终以松弛、包容的态度处之。儿子希望她远离时，她绝不打扰；对方想靠近时，她也依然温柔相待。珍视与尊重，是双线并行的。
这样的女人，她内核的完善性，其实才让“大女主”的设定，变得让人信服。编剧说，她并不想呈现老套的“家人不停撮合、妈妈不停惭愧，最后大家一起包饺子”的设定。她想创造出更有主体性的母亲，而不是某种古老的家庭符号。
国产剧中，母亲作为个体的复杂性，终于被深化了。看采访，才发现陈冲本人的经历，和方竹清高度相似。她谈起自己的姥姥也是在生下女儿后，决定出国留学的那种人。被留下来的妈妈，当然也曾心生怨气。可是轮到母亲有机会去美国进行学术深造时，她也同样离开了自己的家庭。后来她还为陈冲选择留在家庭照顾孩子，耽误事业发展的事感到惋惜。
陈冲说，她很能理解母亲和姥姥的选择，她始终觉得“作为一个人，对于广阔天地和自我实现的向往，是无法被作为一个母亲的爱和职责所替代或磨灭的”，哪怕成为妈妈，也可以拥有很多选择。方竹清的鲜活在不同维度。步入50+了，她的恋爱观依然通透、自由，有很舒服的状态。一婚离异、二婚意外丧夫后，她也没有故步自封守在原地，而是开始了快乐的、无关年龄的恋爱。她有个小很多的男友，但编剧几乎没有点明她和男友的关系，对情感生活自然而然的、几乎一笔带过的态度，就是一种隐喻：中年女人的恋爱故事，无论和谁，都是寻常且普遍、自由的，不是罕见事。陈冲这个“反派妈”，演得太有雕塑性了。面对儿子质问时的克制、忍耐，为儿子出头的坚定，与他人有智有谋的周旋，都立体地诠释了“妈妈”可以延展的更多可能性。她们当然不是只能待在厨房、宴会的样子。
很吸引我的一点，还有剧中儿子对母亲的崇拜刻画。大部分医疗剧，都是男人戏，讲的是救死扶伤的故事，也是属于男性的英雄主义。光环少有落在女人身上。而代际间的崇拜，也大多只在父子间得以瞧见。可这剧里，妈妈不再是家庭符号，她有着聪明的头脑，她是儿子真正膜拜的、有着极高专业素养的偶像。赵又廷饰演的周筱风，从对母亲的冷漠到理解，真正完成转化的时刻，其实也是看到她拿着手术刀，在台上完成高难度操作的闪闪发光的瞬间，直接变身粉丝。女人到底有多少种呢？现代剧的大女主，真的被磨得太平了。哪怕拍女总裁，也总有陈旧的观感，无论如何，似乎恋爱和婚姻才算她们人生的主线。但《问心》不同，这里的女人总是反派又新鲜的。譬如周筱风的女友陈玥。说她“反派”，其实出自她的出场方式——是站在医生敌对面的，为无良公司来搜集证据的女律师。她做事利索，狡猾又聪明，看准了一件事，就不依不饶地坚持原则。拿追周筱风这事来说，对爱情，她从来都是主动出击的。为了摸清周筱风的底细，她能直接化身福尔摩斯，处处洞察他的情绪、制造偶遇与机会。
但她也是剧中不被观众理解和喜爱的女角色之一。因为她太“反常规”了。虽然看起来是个恋爱脑，是勇敢争取爱情的女人，但她也是极为理智的，当她发现拿到了留学offer，当追求理想的机会放在眼前时，她也决定抛下一切前行。她也曾在分手与否之间摇摆过，但发现感情淡了，便也立即直接表达感受，及时结束关系。
在有些观众看来，她前后矛盾的态度就是渣女的印证，觉得她不过是玩腻了，全然否定她曾对感情的投入。可恋爱又分手，在成人世界里，不是很正常的事吗？这几年，甜甜的恋爱剧，早就喂饱了观众的审美。恋爱要忠贞的、从一而终的，人也得是黑白分明的才算好。感情戏、人物戏里的复杂性，更难被接受了。可模糊、没有条框、难以自洽的人事，其实往往才是更真实的人生呀。
我爱看的反派式女人，真不是立场有多么“恶”。她可以疯癫、内敛，性格外扬抑或稍显传统，她们没有标准的模样，有自身的复杂性，或许也有难以自洽的欲望沟壑。但至少，不会是照葫芦画瓢的流水线国产剧妈妈、妻子、女友。 新周刊版权所有，未经允许不可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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