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满乐队是一支来自中国东北的摇滚乐队,他们很享受音乐野蛮生长的氛围。
20世纪80年代,人类在北太平洋捕捉到一个频率52Hz的神秘声音,后来经美国科学家证实来自一头须鲸,由于它的发声频率远高于同类的听觉上限,因此它独自游吟了20余载,而从未有过一个知音。“我独自寻觅,在这哀伤的海洋,渴望着明天就能找到我的族人,令人心碎的五十二赫兹。”
2012年,来自中国东北的萨满乐队,把这个哀伤的故事写进了专辑Whalesong里。长春不靠海,但是此后十来年,他们从北到南一路唱“鲸歌”。万物语者——这是乐队主唱王利夫给“萨满”的定义。
2006年萨满乐队创立之初,没有人把这支摇滚乐队和东北地区的民俗联系在一起,但无论是对通古斯地区原住民的宗教文化雏形“萨满”,还是对如今被称为“东北金属之王”的萨满乐队,王利夫始终把自己看作万物的“转述者”,他对音乐、文化、万物怀有敬畏之心。
此后,萨满乐队成为了摇滚圈一众金属乐迷的精神图腾。摇滚乐的种类繁多,在中国却少有地域之分,不过正如人们习惯将武汉看作“朋克之都”一样,东北地区也被视作“重型”基地。
在王利夫看来,东北之所以会给人这样的印象,除了跟这里四处都是工业城市有关,确实也因为从东北走出了许多优秀的像“黑麒”“冻月”“时间机器”等的金属乐队,只不过在“流行文化”太盛的当下,金属摇滚显得underground(小众音乐)了些。
“金属音乐在东北到底多受欢迎,我无法断定,但庆幸的是,曾几何时,只要一说东北摇滚,大家默认就是重型金属。”在接受《新周刊》采访时,王利夫坦言,“至少对于音乐创作而言,我很享受这种野蛮生长的氛围。”
走到今天,多少有些幸存者愧疚
说起萨满乐队的“发家史”,王利夫总把一切归结为是他们“运气好”和“赶上了好时候”。2005年,从小在黑龙江长大的王利夫,考上了长春工业大学,怀揣着对新世界的满腔热情,他遇到了同样对音乐感兴趣的高亚鑫和任智超,三个人一拍即合,组成了自己的小乐队。
没过多久,乐队就接到了第一个商演——给学校旁边新开业的网吧表演节目,第一笔演出费是充值200元点卡。“我还清楚地记得,当时舞台上铺着大红地毯,背景是《魔兽世界》的游戏海报,海报上面就印着萨满祭司。”王利夫说。
后来他和高亚鑫在食堂吃饭的时候,突然一拍脑门,想着要不给乐队起个正儿八经的名字。“就叫‘萨满’吧。”“多好的名字啊,不用就被别人用了。”就这样,在“萨满”的召唤之下,二琴吉他手翟晓宇、贝斯手齐骥、鼓手纪成林也陆续加了进来。实际上,乐队创立之初,长春市的各大高校社团流行着一股组乐队的风气。
彼时,有数不清的乐队像雨后春笋一样冒了出来,且随聚随散。据王利夫说,散伙的原因有很多,但最主要的,还是大学毕业后,人生面临着更多的选择,而并不饱和的演出机会很难维持一支乐队走上职业化的道路,在互联网井喷式发展的年代,乐队甚至和草根画上了约等号。
萨满乐队一直唱到现在,阵容都没有变过,这倒成为了他们值得骄傲的事情之一。据王利夫回忆,曾经作为校园乐队,尽管没什么名气,但是大家都凭着一股赤诚,无心插柳地在舞台上奉献自己的那几分钟,只是满腔的热情也避免不了要面对即将毕业的坎儿。
直到2012年,一张“迷笛音乐节”的演出邀请函,阴差阳错地落在了他们头上。“当时真的高兴坏了,因为知道我们还能继续表演下去,那可是迷笛。”王利夫把那一次机会,看作一剂续命药丸。后来谁也没想到,“萨满”这个既代表了东北民俗文化符号,又承载着几个年轻人青春岁月的名字,成为了十几年后东北摇滚乐的骄傲。
“我一直都说自己是地下音乐的幸存者,有一个词叫作survivor's guilt,有时候面对那些方方面面可能比‘萨满’还要强,但是却没太做起来的乐队,我一直觉得愧疚。”王利夫说,以前身边那些一起玩“重型”的兄弟乐队,慢慢地都渐行渐远了,大家都在为了生活奔波。“有时候站在舞台上,看到前面的观众总是少了几副熟悉的面孔,其实真的特别失落。”
让无力者有力,让悲观者前行
“老王是个大好人”,这是乐迷们对王利夫的一致评价,坊间还时不时传出他送乐迷回家、帮乐迷结账、带没钱买票的乐迷到舞台上看演出的“花边新闻”。夸人的话王利夫听得不少,但他是个很“不吃捧”的人,让人觉得格外客气。
对于恶意的评价,王利夫一般都会直接“怼”回去,如果是善意的批评,他就会挂在心上。比如,萨满乐队的专辑经常被人说过于流行化和程式化,这也是很多时候困扰他的问题,因为在音乐创作中,打破既定的结构思维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相对于摇滚乐的独立性,所谓的流行化似乎是一种陋习,但是王利夫从来没有过门户之见,即划分流行和摇滚的区别。因为在他看来,“反流行”也是一种流行,“反套路”也会形成自己的套路,除非另立标杆。
实际上,萨满乐队的作品不同于很多摇滚乐队,他们在音乐中融入了凯尔特、维京、国乐等民族元素,同时还结合了国际化的编曲,使得他们的歌听上去就像是战争、神话和英雄史诗。此外,王利夫那低沉如狮吼般的声音也很有辨识度,《狮心》从歌名到呈现都像是量身定制。
他擅长把英雄史诗写进歌里,而这些灵感不是源于生活,更多是来自文学和电影,比如在他喜欢的电影导演梅尔·吉布森拍摄的《勇敢的心》里,威廉·华莱士为自由抗争的气节,就被他用苏格兰风笛的音乐形式,写进了摇滚演唱歌单。
“我这两年才发现一个规律,(那就是)每一次集中创作的内容,一定是我这两三年的阅读经历。”王利夫说,对知识的渴求出自本能,有时候就是“进一寸有一寸的欢喜”。一直以来,王利夫创作的音乐,总是迫切地想要达到一种“疗愈”的效果,因为在他看来,摇滚乐除了表达愤怒和反抗,还有一部分功能是给人力量。
无论是喜欢听摇滚乐,还是喜欢演唱摇滚乐,都应该“让无力者有力,让悲观者前行”。懂摇滚乐的人都懂,听摇滚乐一定要去现场听,因为庞大的乐器撞击声,能够将人的任何负面情绪包裹,同时在那个肉体与肉体碰撞的空间里,看似充满了愤怒和敌意,实则我们能感受到人与人之间最大的善意。
据王利夫回忆,萨满乐队正式成立后的第一场演出,由于台下的人很多,他们紧张得不行,导致演出的前半部分变得一塌糊涂,但是印象里有两位大哥一直高举着“金属手势”从头甩到尾,中间还特别解风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鼓励。
直到今天,王利夫依然怀念那两位大哥,甚至此后在长春的每次演出,他都会先往台下看看这哥俩来没来。他们并不知道,正是那个小小的、善意的举动,给了当时名不见经传的小乐队多大的支持。
萨满乐队通过摇滚乐表达愤怒和反抗,同时给人力量。
如果能为东北写一首歌
为那些曾经做出了经天纬地壮举的人写歌,一直是王利夫创作金属摇滚的主题。然而,他除了创作摇滚乐,也热衷于在各种音乐形式上做新的尝试,大到为科幻艺术装置配乐,小到为读诗朗诵编曲,甚至还会用红白游戏机的声音复刻歌曲,用来取悦自己。
近些年来,摇滚圈看似经过了一轮风风火火的舆论高潮,上过了综艺,演出门票也卖得越来越贵,但是摇滚乐究竟该迈向何处却无人问路。在王利夫看来,其实摇滚乐不仅要面对观众的预设,同时还要面对摇滚乐创作既定的框架,有一点“小冒泡”叫惊喜,但是又不能有太强的违和感。
所以说,不顺从这个框架叫“不地道”,顺从了又叫“程式化”,其实有种戴着镣铐起舞的感觉。“总说摇滚代表自由,摇滚乐不一定是自由的。”王利夫说,摇滚乐就像一个装修漂亮的房子,看上去特别大,但是走进去发现挑高只有一米二。如今,已经厌倦了预设和框架的王利夫,找到了音乐制作人刘子超,一起策划了两场摇滚乐和交响乐的同台演出。
据他们介绍,尽管这样的演出形式,国内有不少摇滚乐的前辈都做过,但是金属摇滚却是头一回,萨满乐队也担当得起这个“第一个吃螃蟹的人”。王利夫告诉记者,与他们首次合作的,是吉林省交响乐团。实际上,这个想法他在10年前就已经有了,只不过当时的组织能力和产出内容的能力,都远没能达到驾驭一个70人满编交响乐团的能量。
“我们怀着巨大的热情,投入在这件事情当中,无论它最后呈现的效果如何,这都是一件必须去完成的事情,因为说得矫情点,这是曾经的梦想。”王利夫说,他之所以会对这场演出如此执着,并且首演一定要放在长春,很大一部分原因,其实跟长春是萨满乐队的起点有关系,因为无论乐队的歌唱到哪,萨满乐队始终都是一支来自东北的金属乐队,能为家乡做点事情,将东北的精气神传播出去,甚至将影像散出国界,这是王利夫目前最大的心愿。
在他的心目中,对故乡的感情,和对摇滚乐的感情一样,都像是谈恋爱,时间久了,总会反问自己是否会甘心离开。尽管今天的东北已经被“喊麦”和“摇花手”遮蔽了太多,尽管记忆里“嘹亮的广播”和“金色的厂门”已经在东北的现代生活里退场,但是作为“精神故乡”的东北,却始终不会消逝。
而用摇滚乐来回馈故乡,对王利夫来说,或许就是眼下最恰当的方式。“有时候我自己也暗戳戳地想,如果有一天,我能为东北写一首歌,名字就叫‘萨满’呢……”王利夫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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