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的日漫迷是最擅长打游击战的一群人。他们依附网络野生字幕组群居，蛰伏在各大动漫论坛中，每周固定几天守在电脑前准时刷新页面，焦灼地等待新番“熟肉”（配有中文字幕的视频）放出。BT被围剿的日子他们逃到电驴，电驴被清扫的日子他们镇守在网盘——他们拥有最多的下载工具，收藏夹里挤满了各种在线视频网站。

现在，他们第一次有了“主场”。2011年12月1日，土豆网重磅推出了“日漫独播剧场”，出现在头条推荐位上的《火影忍者》、《死神》和《银魂》无一例外打上了醒目的“独家”二字。这是一批货真价实的“官方动漫”，土豆网宣布：已获得日本东京电视台授权60多部动画，这些动画在日本播出一小时后，中国观众便可在网站上即时观看中文版字幕，“此举旨在防止网络上非法视频的蔓延”。

日漫迷终于逃离了尴尬的处境吗？面对“只需一小时”的正版动画，他们没有欢喜鼓舞，反倒有些惊慌：“官方要培养御用字幕吗？”

“官方动漫”与灰色地带

2011年11月25日，一个动漫字幕组在微博上写道：“因为是商业运作，所以我们无法知道更多和参与更多，不过对于官方引进的成功，对于中国动画圈来说已经是一个进步了，望土豆能以服务动画大众的初衷来正确引导日方进入中国市场。但是同时，我组也会以同好的身份继续制作自己理念的《银魂》字幕。”

对这个字幕组来说，“官方动漫”并非横空出世，早在“日漫独播剧场”筹备期间，土豆网的工作人员就找到他们，希望能进行合作。

“10月末的时候土豆的人联系我，表示想谈一些商业合作的项目，也就是现在大家知道的大规模引进计划了。”由于此前国内从未有过官方引进的先例，字幕组的负责人“铃兰仙人”形容当时的心情“恐惧源于未知”：“这个计划最初我们是当骗子上门处理的。”权衡了众多因素后，字幕组答应在土豆视频正规上线后提供字幕，前提是需要东京台的前期文本——这最终导致了“官方”与“民间”合作未遂：“由于东京台对台本和未播放动画的保护，隔离翻译和保密工作都是商业预防的需要，作为网络字幕组无法提供也只能放弃，我们也谅解土豆作为中间人的苦衷。”

生活在泰国的“铃兰仙人”，从2007年开始投入字幕制作，彼时由于P2P和RV10技术的普及，正是各大动漫论坛开设字幕组最风靡的时候。相比美剧和日剧字幕组的几家独大，以学生为主体的动漫字幕组如今多达50多个，人员和制作数量参差不齐，各自特色也不相同。以制作《海贼王》、《火影》、《银魂》和《夏目友人帐》为重心的几家，甚至培养出一批死忠粉丝来。

民间动漫组制作人员，一致地达成了某种默契：因为是灰色职业，请允许我使用网名。“字幕组是边缘存在，毕竟是侵犯版权，又是网络虚拟的东西，不以现实生活作为依托。所以我一直把自己分裂成两个人，一个做字幕，一个做中华人民共和国公民。”一位生活在广州的字幕组负责人说，“我们是没有版权的灰色组织，可以隐蔽就尽量隐蔽。我们说话底气不足，我们说我们多么多么努力，都是盗版的；我们说我们多么多么辛苦，都是盗版的；我们说我们为fans制作作品，我们还是盗版的。”

官方动漫会冲击这些身处灰色地带民间字幕组吗？从制作时间上来说，是的。“一小时后播出”是民间字幕组无法企及的速度，多年来他们形成的制作流程是：先由在日人员取得电视台播放的视频传回国内（或是从日本视频网站直接下载片源），每部动画由2—4人进行分段翻译，再交给校对加上注解，最后由1—2位工作人员制作时间轴和进行压制——从电视播出到发布成片，一部动画至少需要4—6小时。

“土豆此举对日本动漫在中国的推广非常有利，对广大动漫迷来说是福音，对于想先睹为快的观众这是个选择，对字幕组本身造成冲击是必然的。”另一个字幕组的负责人，生活在台湾的“羽沙希”说，“但另外一个角度来说，对字幕组也是一种激励——大家都是抱着热爱在做动漫字幕，所以谁都希望自己热爱的动画片字幕做出来的效果能达到翻译精准、字幕同步、片源清晰、特效漂亮各方面美轮美奂的地步。发片速度既然已经比不上土豆的‘一小时动画’，那我们就更要从字幕质量上着手，字幕组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作品质量，为了求快降低了质量，流失了粉丝怎么也不合算。”

动漫迷生存语境

与电视剧字幕组不同，动漫字幕组的“二次元”特征相当明显。

目前在国内颇受追捧的《银魂》，以吐槽和典故为最大卖点。在土豆网的官方视频评论区，有网友留言说：“我想知道是哪个字幕组在干活，吐槽的功力太烂”、“字幕组才是王道啊啊啊啊！！！我就不信砖家叫兽能够翻译得那么传神”。对于给自己贴上“小众宅”标签的动漫迷来说，临时组建的官方字幕组显然不如民间的二次元中毒同好更具表达力。

“《银魂》这部动画有一定的特殊性，恶搞的成分介于ACG和时政之间，既不像《绝望老师》那样都是讽刺国民性，或者政治暗喻的梗；也不像《学生会的一己之见》都是些小圈里的阿宅捏他（动漫术语，接近于“典故”或者“点子”的意思）。所以一般我们拿到日本漫画连载原本以后会就其中一些东西开始讨论和研究，这个期间到动画播放大概有几个月的时间空隙。”对于民间字幕来说，已经不只是在制作一个视频，更关键是营造一种观看语境，“铃兰仙人”所在的字幕组，制作一集不到25分钟的《银魂》，有时注释量甚至比角色台词还要多。

资深日漫迷也分两派，一为“下载派”，一为“在线派”。“下载派”的观点是：“严重鄙视在线看动漫的！我们要下载高画质的动漫然后刻盘！”对于他们来说，土豆的在线视频根本不会对自己的观看模式造成冲击。“在线派”也正在发生变化，如今他们的大本营是“AB站”，即Acfun和 Bilibili网站，在这两个以“弹幕”为特色的网站上，网友的吐槽和评论即时滚动在视频上，播出和交流平台形成了新的“抱团”观看模式——对他们来说，“这年头首发谁还去土豆，看得寂寞死”。

土豆的“日漫独播剧场”上线后，第一场风波出现在12月7日。当天，极影动漫发布了一条“禁止发布《学园救援团》”的消息，声称“由于此部作品的网络播放权被大陆公司拿到，已经通知我们进行删除，禁止发布此部动漫”。很快便有人出来澄清：“事情的真相是有人在极影BT论坛上传了中国官方字幕简体版《学园救援团》第35话，引来了土豆这个刚花大钱从东京电视台获得网络同步放送权的大人物的不满，要求删除相关链接和BT种子，结果极影自作多情，来了个从此禁止发布该漫。”

这个小插曲可以看出动漫迷对“官方字幕”的恐慌。习惯享受盗版和免费的网友也许很难在短时间内转变观念，他们更多是对“商业化”制作的不信任和逆反精神，讨论得最多的不是为正版落户中国的欣慰，而是担心垄断收费和用版权打压字幕组：未来将会有更多动画网络播放权被官方拿走，字幕组再继续做下去就是侵权，如果各种网站将不能共享资源，字幕组会不会不复存在？

“我们为什么要围剿字幕组？”土豆网一位工作人员感到不解，他们的竞争对手不是字幕组，而是其他各大在线视频网站。但即便拿到了官方授权，土豆拒绝对日本动漫说得太多，他们显得很尴尬：“‘审批权’的问题很复杂，如果太高调，我们很容易变成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