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宾两位，女宾两位！”

在哈尔滨市中心一家人气极高的洗浴中心，晚上11点，大厅里依然有顾客在排队，其中不少是刚下飞机、高铁，拖着行李箱的游客。

洗浴中心的大堂经理孙经理一边说着，一边热情地给贵宾递上手牌。

接下来，贵宾们将用各自的手牌开关储物柜、存放衣物，此后在这里的每一笔消费都会被记录在手牌里。

洗浴中心大堂的一角，开辟出了一大片专门给游客使用的行李寄存区，大大小小的行李箱被整整齐齐地排放着，摆得满满当当。

孙经理说：“最近两个月游客太多了，天天都爆满。我们搓澡的大姨三班倒都忙不过来。每天从下午2点开始，客人就多了起来，搓澡都需要提前拿号排队。到了下午5点左右，搓澡的等候时间大约要一小时，8点过后，搓澡等候时间要两小时左右，有时候将近三小时。想要不排队搓澡最好是上午来。”

2018年1月27日，辽宁盘锦。10多位外国演员在洗浴中心演出。（图/视觉中国）

今年冬季，哈尔滨各大洗浴中心的拥挤程度堪比春运。

除了哈尔滨的冰雪大世界，随着东北旅游火爆起来的，就是东北大大小小的洗浴中心了。

涌入东北洗浴中心体验搓澡的南方游客，更是被网友称为大型“南泥北运”。

据哈尔滨市文化广电和旅游局提供的大数据测算，2024年元旦假期第3天，哈尔滨市累计接待游客304.79万人次，实现旅游总收入59.14亿元。游客接待量与旅游总收入达到历史峰值。

2023年入冬以来，哈尔滨的滴滴司机王哥接载的乘客中大部分是南方游客，他每日都要多次往返于飞机场、火车站与市区洗浴中心之间。

王哥说：“南方修脚，北方搓澡。有不少南方游客下飞机的第一站就是洗浴中心，离开前的最后一站，也是洗浴中心。搓澡都成南方人来东北的必备打卡项目了。”

不是家里不能洗，而是搓澡更有性价比

在出发去东北旅游之前，广东人李嘉华对东北洗浴早有耳闻。

她看过的电视剧《都挺好》里，倪大红饰演的苏大强闹脾气离家出走，结果在洗浴中心里住得乐不思蜀，甚至高兴到得了脑溢血；

在她做攻略的小红书上，关于“搓澡”就有多达17万篇笔记；

在搓澡的相关介绍的评论区里，聚集了和她一样对“拎起”“掰开”这些词语好奇又震惊的南方网友。

对于东北人来说，日常的早上冲澡或者晚上冲澡，都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洗澡”。

他们把从泡澡到搓澡，到汗蒸，再到冲澡，这样隆重且繁杂的过程称为“搓大澡”。

对于东北人而言，搓澡已超越了单纯的洗澡的生理层次，更像是一种灵魂层面的净化。

而对于南方人来说，搓澡就是一场需要“突破底线、远古且神秘”的身心灵大冒险。

李嘉华和她的先生都是土生土长的广东人，从来没有进过澡堂，更没有试过搓澡。

于是这次东北的行程，李嘉华特意把搓澡这个当地特色项目安排上了。

比较保守的李嘉华选择了最基础的149元搓澡套餐，包含门票及搓澡。

尽管已经做过许多功课，但是真正到了洗浴中心，李嘉华还是大为震惊：

洗浴中心装修豪华但并不俗气，搓澡项目非常丰富，除了有常见的盐搓、醋搓、牛奶搓、红酒搓，还有鲜榨芦荟搓、橄榄油搓、啤酒搓、纳米毛巾搓、柠檬黄瓜搓……“就像是把香料腌进身体。”李嘉华说。

在东北，以沈阳、哈尔滨为代表的城市的洗浴中心，泡汤洗浴、影院足道、美发美甲、漂流冲浪应有尽有，其占地之大、装潢之豪华、娱乐内容之丰富超出想象，并且物美价廉，哪怕100块出头的套餐，也可以享受到免费水果、休息厅、汗蒸、氧吧等设施和服务。

显然，这种东北一站式洗浴迎合了当下年轻人流行的“躺平游”新消费。

搓完澡后，一间汗蒸房，叫上一壶茶水、一碟水果，就能舒服地待上几个小时。

要是几个朋友在一起“开黑”，那就更舒服了。

对于他们而言，东北的洗浴中心就是“东方马尔代夫、超级文和友、东北迪士尼、开心麻花” 的大型综合体——不是家里不能洗，而是搓澡更有性价比。

电影《沐浴之王》剧照。

东北高质量洗浴，一场主打坦诚的社交活动

在东北，如果说南方人的快乐是下雪给的，那么东北人的快乐，就是搓澡给的。

与其说搓澡是东北人的休闲爱好，不如说它是一种独特的社交形式：家庭聚会、闺密相约、相亲交友、商务接待、答谢恩师皆适合。

在东北，洗浴中心不光是搓澡的地方，更是东北人维系情感的重要社交场所，人们在这里可以坦诚相待。

有多“坦诚”？脱口秀演员李雪琴就是东北人。李雪琴回东北老家，和发小们一起去洗澡，刚脱光衣服，就被一位粉丝认出来，粉丝大喊“来，咱俩拍个照”。

李雪琴急忙劝阻：“等一等，你让我至少穿个上半身吧。”

然而这种“坦诚相见”，也被认为是纯情南方人最深层的恐惧之一。

李嘉华说：“第一次进澡堂，下意识就用毛巾把自己遮挡起来。也许当地人已经习惯了南方人的羞涩，所以我披着浴巾走来走去也没人用异样的眼神关注我。往搓澡台上一躺，搓澡大姨就开始唠起家常，她说最喜欢替南方人‘首搓’，南方人如果从此爱上搓澡，她就很有成就感。（她）一会儿问我习惯不，一会儿说我太瘦了，应该多吃点，语气像是久别重逢的亲人。”

搓完澡去汗蒸房里，李嘉华面对一屋子白花花的女人，她说：“虽然都是陌生人，但我们就面对面继续聊天，主题就是天气、孩子、亲戚、工作及各种八卦，就像是好姐妹一般。最令我吃惊的是她们对自己裸露的身体丝毫不感到羞耻，无论何种身材，都十分坦然。在南方属于微胖的我，在本地人眼中竟是‘太瘦了老妹儿’。”

那些见过世面、经验老到的搓澡大姨，早已能熟练分辨澡堂里谁是南方人、谁是本地人。

在澡堂里拿着毛巾遮遮掩掩的，一定是南方人。他们时而跃跃欲试，时而欲言又止。

搓澡师傅们个个经验丰富、手法娴熟。他们用粗糙的毛巾在客人身上用力地搓洗，直到把皮肤搓得通红，确保每一位南方客人满意而归。

享受完搓澡，穿戴整齐、拖着行李箱准备离开的李嘉华说：“我这次来哈尔滨一个礼拜，七天有三天去了洗浴中心。第一次有点害羞，第二次开始享受，第三次就恨不得呼朋唤友。最让我印象深刻的并不是搓澡本身，而是东北‘人均e人’。他们的热情和真诚，不但疗愈了我的身体，更治愈了我的精神内耗。咱就是说，没在东北搓过大澡的人，不足以谈人生。”

spa，更适合南方宝宝体质的搓澡

作家廖信忠在《南方人想象不到，东北洗浴已经完成超进化》一文中，把洗浴中心分为“南方洗浴中心”与“北方洗浴中心”。然而，并不是每个南方人都能在体验完东北洗浴后爱上搓澡。

刚从哈尔滨旅游回来的福建人丽婷说：“我个人感觉搓澡并没有网上描述的那么美好。光是没有隐私这一点我就无法接受，本以为最多就几个人一个房间，结果发现齐刷刷十几个人，床挨着床。搓侧面的时候，我跟对面的客人面面相觑，心照不宣地没有直视对方的眼睛，只是互相看着对方身上搓出来的泥点子，默默用脚指头在空气中抠出一个三室一厅。”

2019年5月9日，南京。老年人在水疗中心锻炼。（图/视觉中国）

整个过程，丽婷并没有放松享受，她觉得也许是因为等待得太久了，也许是因为太尴尬了。

丽婷说：“从7点去到洗浴中心，排队搓完澡已经是12点了。搓澡也没有想象中的舒服，除了忍受疼痛，我全程闭着眼不敢看，搓的过程大概就15分钟，但是我感觉漫长得仿佛过了一个世纪。”

在南方，洗浴和搓澡则更注重个人的卫生和舒适感，因此社交属性远不如东北洗浴。

在广州，一般大的桑拿水汇都有提供搓澡的服务，也有一些小而美的场所，例如汗蒸、spa馆，规模也远比东北洗浴中心要小得多。

四川人华姐是广州一家养生spa馆的搓澡师，从事这个行业已有五六年的时间。

华姐工作的这家汗蒸spa馆开在一个地段繁华的老式小区里，位置较为隐蔽。

一个搓澡加spa精油按摩的团购，价格为320元，和东北的洗浴比起来确实不便宜。

由于位置不好找，能到店消费的都是早就预订好，跟着定位寻上门的。

华姐介绍说：“在南方，搓澡是一项个人的、私密的休闲方式。搓澡流程大都一样，但南方客人会更注重隐私。这边搓澡的地方大都是小单间，一个房间里有淋浴室、浴缸，还有按摩床。我们会在床上给客人铺上一张一次性垫子，还会给客人穿上一条一次性大裤衩再搓，这样客人会更加自在一些。”

根据华姐介绍，她们店里夏天来搓澡的客人远比冬天要多，并且有三分之二都是南方的年轻女性。

此外，还有一些外国人也喜欢来搓澡。华姐说：“自从一个女客户把她的老外男朋友带来体验过搓澡以后，我们店的口碑就在洋人圈子里传开了，时不时就会有老外前来体验搓澡。有位体毛旺盛的外国客人，每次搓澡都把腿毛搓打结了，只能用剪刀把结剪掉，但他还是常常来。有一回来了一个北方姑娘，搓澡时说啥都不肯把一次性裤衩穿上，觉得没那个必要。其余时间，来的客人大部分都是害羞的南方人。比起搓澡，她们更享受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做一个spa。”

体验过东北洗浴，意犹未尽的李嘉华说：“搓大澡是一次难忘的经历，那种痛并快乐着的感觉，让我对生活有了新的认识。人生就像搓澡，有时候需要痛一痛，才能更好地感受到生活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