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漫42公里旅程,花3到7个小时与自己、时间和环境持续对话,直面恐惧、炎热、乳酸堆积的疲劳感和不断涌现的放弃念头,多累都要拼到完赛。这种事情圈外人听着都觉得意义不明。因跑致死的案例,以及学生时代长跑考试的噩梦,让很多人看到足字旁的汉字都脚软,更不要说理解和尝试跑一场马拉松。
跑者和非跑者互相不理解,跑步达人麦敏烽如是总结:“有人要长命百岁,哪怕不快乐;有人要活出极致,哪怕以生命为代价。他们互相觉得对方超级荒诞。”
出去随便跑一趟,表情就像沐浴过圣光。难道这个圈子有毒?
资深跑友邵振刚偶然在微博“@雅典马拉松”的竞猜活动里中了奖,心心念念的2016年雅马免费名额从天而降。雅典之于马拉松,一如耶路撒冷之于基督徒,雅典是众所周知的马拉松发源地,也是热爱跑步的村上春树初次跑完42公里的起点(村上春树自己一个人沿着赛道跑了42公里,旁边带一辆补给车)。邵振刚讲到这一段,声音都抖了。踏足圣地,让他倍感荣光,仿佛当时跟他同跑的是希腊神使赫尔墨斯,而且小赫同学还没他跑得快。
对于圈外人来讲,很难理解邵振刚这些跑友对马拉松运动的迷恋。出去随便跑一趟,表情就像沐浴过圣光。难道这个圈子有毒?
2015年迷上马拉松的孟筱坪,也许就是中毒比较深的那个。孟筱坪在2016年贵阳马拉松前两周肠胃罹疾,“整整两个星期,拉得人都虚脱了”。在妻子陪同下,他飞抵贵阳,状况仍不见好转,直到上跑道前,人还蹲在厕所,“但就是还想试试,不想就这么退赛” 。孟筱坪通常配速是5分15秒左右,而这次比赛,他生生调慢了一分钟,跑了史无前例之差的5小时,但好歹是拖着残躯完赛了。
孟筱坪回忆当时的情境:比赛途中的补给全不吸收,赛后小便,拉出的是能量棒的灰褐色。跑黑了两个指甲,回家后,喝了一个月中药才把身体调正常。但这些都没有浇灭孟筱坪跑步的热情,而且在他看来,自己的“惨烈”经历在跑友中算不得什么。
众所周知,跑马拉松保证充足的水分和能量补充必不可少,大多数人会像孟筱坪一样选择食用能量棒或能量胶。到今年为止已经跑了123场马拉松的麦敏烽,在东京马拉松却享受过极其热情的“私补团”招待。
跑马当天,东京美食爱好者们倾巢出动,以参加美食大赛之姿把自家制的食品摆到路边,吸引来自全世界(东京马拉松,日本人中签率比外国人还低)的跑者,似乎在鼓励大家可以随时放弃追逐成绩,改为追逐美食。麦敏烽被做酸奶的一家人吸引过去,尝了一杯,味道妙极。以吃货自居的麦敏烽,在柏林、纽约还喝过赛后提供的啤酒。虽然参与马拉松比赛有相对严格的进食要求,比如比赛前不吃没有见过或很少吃到的食物,以免出现肠胃不适,但麦敏烽觉得,享受一下“私补团”招待并没有什么,“图个乐嘛” !
让麦敏烽印象深刻的,还有东京马拉松量大质优的赛道cosplay。前有黑武士和越狱兔,后有巴尔坦星人与美国队长,身旁是龙珠反派弗利萨和超级马里奥同场竞技。在他看来,国内马拉松的cosplay水平与东马的差距,犹如国漫与日漫的差距。
你爱“集邮”,我晒装备,他在跑步时挂个扩音喇叭放摇滚。
邵振刚掰着手指数自己的马拉松记录,他曾一天之内连跑三个马拉松。目前,他港澳台赛事全部跑遍,遗憾的是北上广赛事一直没报上名。“今年得把这块补齐。”
至于麦敏烽,虽然跑了上百场比赛,但一直遗憾“马拉松六大满贯”只差其一,也就是波士顿马拉松比赛没有获得参赛权。“六大满贯”指的是东京、波士顿、伦敦、柏林、芝加哥和纽约马拉松比赛,一直被马拉松迷竞相追逐,其中的波士顿赛事,更是因为极其严格的达标报名成绩,被誉为大满贯赛事之首。
心有不甘的麦敏烽一度辗转相求,最终搞到一个波士顿赛事的慈善名额,圆了六大赛事“集邮”梦想。和麦敏烽一样,对波士顿马拉松怀有执念的“集邮”跑者还有很多。一个经历了恐怖袭击浩劫后更添几分悲壮传奇色彩的老牌赛事,一个按报名成绩排名排满即止、跑得慢的根本无缘参赛的偏执赛事,以“我就是这么拽”的个性吸引了无数跑友。跑步圈内,之所以存在某些替跑者,就是为了帮别人刷出好成绩,这样对方才能挤进像波士顿马拉松这种“成绩控”的赛事。
和众多马拉松“集邮”者相比,杨子显得比较另类,目前他只跑过两个马拉松比赛,都是在关门时间(六小时)前一点点完成,至今难有突破,但他觉得已经够可以了。“哪那么容易跑,你去试试看?”他形容,上坡时的脸部表情跟被喂了一勺子苍蝇似的,然而下坡时也不见得轻松。“整个受力点都不一样。跑下来之后膝盖、脚踝和屁股都痛得要跟自己说再见。有人说身体健康的普通人训练半年,每周跑4到6小时,哪怕是用最慢的配速(7千米/小时以上)跑,也能跑完。”杨子念完这些数字一脸囧,“你先试试走完40公里再考虑马拉松吧,闹出人命可不好玩。”
除了“集邮”者,跑步圈内也有不少晒装备者,他们谈起各种装备的品牌历史、型号特性如数家珍。梁广是麦敏烽的老跑友,两个人自2009年就因跑步结识,可谓是看着中国马拉松从牙牙学语的婴儿长成小学生。家境殷实的梁广在多年前就是潮男一枚,海淘各种跑步装备。在马拉松还没在中国普及的年头,他就常常穿着各种国内罕见的压缩衣裤、跑步短裤,佩戴运动墨镜、护具等专业装备路跑。如今,梁广是阿迪达斯中国区签约跑者,偶尔在微博晒装备,馋煞跑友。
如今,人们走在街上对装备齐全的路跑者早已习以为常,但有些跑者的行为,让麦敏烽这样的圈内人都觉得不胜其扰。“许多跑友喜欢在腰间挂个扩音器,播放节奏感很强的音乐甚至摇滚,超大声,每回跑马都能碰上好几个。我理解他可能是要搞气氛,但实在是太吵。”麦敏烽通常在好心提醒未果后,选择避开。“要么跑快点超过去,要么慢一点让他先走”,这一趋一避,配速容易乱掉。另外,躲过了一波汪峰的攻势,后面还有一曲许巍的包抄,简直防不胜防。
“红墙还有树挡着,急得要爆炸的跑者选择尿这儿,已经算相当文明。”
马拉松在中国迅速崛起,在快速而略显粗糙的扩张中难免会有乱象。城市马拉松比赛中,在流程设计、设施配备等方面出现的各种遭人吐槽的bug,同样在影响着马拉松跑者这个群体的个人行为。
检录是国内马拉松赛事一大痛点——人数众多但检录处设置不科学。比如北京马拉松,数万人要在地下隧道通过两扇小小安检门,耗时良久。
和检录一样遭人诟病的,还有跑者内急问题的解决。2014年之前,国内各大马拉松的流动厕所都不够用,作为中国第一马拉松的北马亦然。2013年的“集体尿红墙事件”经社交媒体发酵,一度成为媒体头条。此后,北马痛定思痛下了严令,尿红墙者将被取消参赛资格,同时在起点附近增加厕所。
资深跑者大熊也是当年红墙边的一员,在他看来,尿红墙这事儿真是讽刺而壮观。“但是没办法,厕所不够用,不尿红墙尿哪儿呢?”麦敏烽也曾光顾红墙下,对此他一脸无奈:“红墙还有树挡着,急得要爆炸的跑者选择尿这儿,已经算相当文明了。”
马拉松比赛通常以跑者近期跑出的最好成绩分区,分区越多越明确,跑者越能与相同速度的人一起出发,有助于稳定节奏,跑出佳绩。但在报名人数突破8万人的2016年厦门马拉松开跑当天,很多人看到了这样的情景:人群压在起跑线上,本来不应该同时起跑的半马、10公里的跑者都偷偷越过分区,趁机挤到前列。
挤成一堆的后果是什么?孟筱坪曾在某次马拉松赛事中排在全马最后一区出发,但半马跑者不顾分区,生生涌到前方,挤到孟筱坪身后,他们几乎同时起跑。半马配速比全马快,搞乱了最后一批出发的全马跑者节奏,低水平的半马跑者直接化身为移动路障。孟筱坪只能在拥挤的人群中以Z字形穿梭,刚闪过了几个动作大的,又避开了几个慢到步行的,磕磕碰碰,最后跑出了他史上最慢的半程成绩。
作为比较,东京马拉松赛起跑区秩序感很强:指示员会高举所在分区号牌,跑者一目了然。曾在东马比赛分到起跑K区的麦敏烽感叹:“数百个与你速度相近的人一起匀速前进,前无阻隔,后无干扰,节奏舒服,这样的马拉松能跑出浓厚的幸福感。”
麦敏烽跑过123次马拉松,但当年作为新手时他同样也闹过笑话。当年第一次跑马拉松时,喜欢徒步越野的麦敏烽以为马拉松没补给,于是背了一个徒步用的大包,放着整整3升水和一堆吃食就上了厦门马拉松赛道。“我当时就奇怪,为什么身边的人都跟我不一样,这么远的路为什么不带点吃的啊……”
早期国内马拉松的办赛经验,和麦敏烽第一次跑马拉松时对这项赛事的认知一样匮乏。早期赛事中,补给数量不足,补给站标识不明确且间隔太长,导致参赛者只能哄抢,浪费体力是一方面,大多数人冲过去抢还抢不上,只能跑到下一个补给点再抢。另外,补给站标识不明确,则直接导致很多人挤过去也不知道能抢到的是液体还是固体。反观东京马拉松,补给站充裕之余,清水、能量饮料和食物都有鲜明的指示牌,让跑者一目了然。
让跑者同样感觉“很受伤”的还有跑到终点后,不得不面对的一切。
对马拉松参赛者而言,冲过终点并不意味着征程结束。他们往往会在终点处自拍,或戴上奖牌接受志愿者和观众的鼓励。
满世界跑的麦敏烽接受过各种待遇,他认为欧美人通常比较开放,观众会向完赛选手热烈鼓掌并大喊“awesome”“congratulation”;日本人相对内敛,但也会集体掌声相迎。但在国内,当你经历四个小时的奋斗终于冲过终点,渴望有迎接英雄凯旋式的待遇时,终点工作人员会劈头盖脸来一顿“快走,别挡着后面”,最多宽限到“拍一张就好,快走快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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