腰片炒枯则木,炒嫩则令人生疑;不如煨烂,蘸椒盐食之为佳。或加作料亦可。只宜手摘,不宜刀切。但须一日工夫,才得如泥耳。此物只宜独用,断不可搀入别菜中,最能夺味而惹腥。煨三刻则老,煨一日则嫩。——《随园食单·特牲单》
炒过猪腰的人都知道,袁老先生关于烹调腰子之教导温暖而又真切,即腰子炒枯了就会有木硬感,炒嫩了就会令人疑惑半生不熟。不过把猪腰拿来煨上一天而且还嫩,恐怕当今很少有人这样试过。有一次,我去一家馆子烫(涮)重庆火锅时,有意识地从一开始就下几片猪腰,在锅里让它煮到最后一刻,才逐一捞起来尝试,以验证“煨一日则嫩”的说法,结果此腰儿还真的有返老还嫩的口感。
小时候就喜欢吃妈妈用自家的泡椒泡姜炒的腰花,但每一次都没吃够过。一般是两个腰花炒一盘,一家五口两筷子就夺光了,最后往往是以我迅速地将盘子端起,把盘内剩下的汤汁毫不留情地倒进自己的碗里拌饭收场(这种抢盘中汤汁拌饭的快速动作一直沿袭到现在)。于是我常抱头遥望星空:要是猪的全身都长满腰子那该有多好啊!随时都可以像割韭菜一样,割下心爱的腰子炒上一盘,割了长,长了又割,天天都有炒腰花。
腰子是猪身上最好吃也最让人感动的部件之一,一猪就两个,每个二三两,虽然不幸地被列入下水杂碎之“五类分子”,且从来入不了名菜,但是一盘由妈妈用鲜艳泡椒炒出的腰花,就像成都三月盛开的一朵朵桃花,绚烂得香嫩。所以在那些无肉的日子里,腰子显得孤独且珍贵,除了它嫩脆得朗朗上口以外,还有它姓腰(妖)名花,妖花也!
重庆诗人宋炜是一个腰花的爱好者。有一年冬天我回老家重庆酉阳,哥们儿赵凌霄、卢平请我去他们开的“老院子”餐厅吃饭,并叫宋炜也一起过来喝酒。席间,宋炜说他前一天路过菜市,看见绿嫩嫩的豌豆尖时,眼睛一亮,立马冲去对面肉铺买了两个猪腰子,然后回过头来买了一大把豌豆尖。回家赶紧将腰子洗净去皮,对剖开去腰臊,切成花,用盐、豆瓣、白酒、水豆粉码转;用酱油、醋、料酒、汤、糖、味精、芡粉兑成滋汁。只见半仙宋炜口若悬河:起一个七成油热的菜油和猪油的混合油锅,放入花椒和干辣椒及姜片和蒜片炒香,然后下腰花快炒,跟着下豌豆尖快炒,迅速下滋汁炒转起锅上桌。可以想象炜哥接下来一口香脆腰花,一口柔嫩豆尖,再来一口白米饭的抒情吃相。其实,炜哥做的是一道改良过的川菜传统名菜“火爆腰花”。
在像腰花一样盛开的记忆中,让我最难忘的是1976年的那个寒假,我去哥哥牟平凡插队当知青的乡下帮助他劳动。有一天黄昏,他去街上赶场(赶集),用南瓜叶包了两个腰子回来(哥哥知道我太爱腰花了),然后去自己种菜的园圃拔了两棵蒜苗,又在旁边沙堆里刨出一小棵老姜(那时一种保存姜的方法),就这两样作料。只见哥哥将腰子洗净切成花状,用盐、白酒、白糖、醋、红苕芡粉码起(一看便知其手法是向母亲学来的);然后将老姜切成片,蒜苗切成节,把一直舍不得吃的一白搪瓷盅猪油浸泡的油渣从红木箱里取了出来(至今我还记得盅盅上还印有“为人民服务”几个毛体大字)。于是我赶紧往灶孔里加干柴干草燃起大火,只见哥哥放油渣、炒姜、下腰花、撒蒜苗,三下五除二就把一盘“油渣腰花”炒起锅了。那天晚上虽然是点煤油灯在灶头上吃的饭,但黑暗中油渣的脆,腰花的柔和蒜苗的香,却升起了至今还在闪耀的幸福光芒。
猪腰质地细嫩,它是猪的宝贝儿,是给人手感和口感都很美妙的肉。如果把腰花炒得有滋有味,我敢肯定没有几个小孩不喜欢的。它离肥肉很远,离瘦肉很近,但又高于瘦肉那些东西;有时它从内心里则接近着素菜。在当今的许多素菜馆里,几乎都会有一道仿荤炒腰花,这说明腰花早已深入人心,它确实是一朵朵和味蕾一起盛开在食欲上的花。
评论
下载新周刊APP参与讨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