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是荣格的“永恒男孩”,是拒绝长大的彼得·潘,是被视为“好巨婴”的贾宝玉,是“痴人”陈寅恪,是异想天开的疯子堂吉诃德,是宣称下辈子要倒着活一回的伍迪·艾伦,是会搞笑的巨婴谢耳朵……
在他们身上,有成熟世故之人不屑的呆子气、孩子气;或疯狂,或痴狂,这是人们对他们的片面看法。不要用世俗的条条框框去限制他们,对他们而言,规矩就是用来打破的。也别跟他们着急,他们“就喜欢你看不惯我却不得不跟我一起建设××的样子”。最好的做法是:跟他们做朋友。
贾宝玉
他是无用的顽石,父亲怒其不争,母亲称他“混世魔王”,曹雪芹则形容他“天下无能第一”“于国于家无望”,他对家族衰亡的危机感还不如林黛玉来得清醒;他也是无污染的璞玉,不存阶级观念,却有通灵之心,和燕子说话,和鱼儿说话,和星星、月亮说话,哪怕在人看来“无故寻愁觅恨,有时似傻如狂”。弱水三千,只有一个人理解他,他也只想取一瓢饮。然而,他的反抗和妥协都不够彻底,“空对着山中高士晶莹雪,终不忘世外仙姝寂寞林”。一个永恒的巨婴注定不会成为可靠的爱人,甚至无法在实用主义的社会扎根,结局只好“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沈世钧
张爱玲笔下难得的真心都给了顾曼桢与沈世钧。外表看来,沈世钧并不像巨婴,富二代的他倒像经济适用男,老实得有些木讷。他和曼桢照亮了彼此的生命,“他所爱的人刚巧也爱他”“这世界上突然照耀着一种光”。然而,过去有多甜,后来就有多虐,他的狭隘引发致命误会,他的弱小导致解救爱人的机会眼睁睁流失,而对家庭的妥协更让他丧失了多年后破镜重圆的资格。沈世钧是温暖但无用的好人,倘若曼桢未遭意外,这段不被男方父母接受的感情也前途未卜。在强势的封建家长面前,他的内心是孱弱的巨婴。
方鸿渐
鸿渐,飞来飞去、直上青云之鸟,这个取自《易经》的名字包含了父辈的期望,却也预示了方鸿渐漂泊无根的属性。他在海外求学失败,回国后一事无成,工作、爱情、婚姻都深陷进退失据的围城。方鸿渐,一个软弱、被动,经不起诱惑、守不住原则,把聪明全用在吐槽上,面对人际关系和社会竞争几乎没有生存能力的人,却已经算得上《围城》里最好的男人。他对无感的孙小姐施以援手,对反感的苏小姐报以宽容,他的“不讨厌,但全无用处”,在其他人世故、算计与卑鄙的映衬下,反倒显露了巨婴的迷人一面。
段誉
都说《天龙八部》是一个找爸爸的故事,然而萧峰太成熟,虚竹太懵懂,只有段誉兼具天真与灵性。“爹爹妈妈常叫我痴儿,说我从小对喜爱的事物痴痴迷迷,说我七岁那年,对着一株‘十八学士’茶花从朝瞧到晚,半夜里也偷偷对着它发呆,吃饭时想着它,直到它谢了,接连哭了几天。”这个“一表人才的呆子”,会和绑匪鸠摩智交流佛法,和虚竹结拜时把萧峰也顺带结拜进去,让后者哑然失笑。他信奉无为,认为一生最快活是在“枯井底,污泥处”,偏偏无心插柳,练就绝学、赢得爱情、坐拥江山。他是喜剧式的巨婴。
郭芙
《神雕侠侣》中有两个女巨婴,一个是与世隔绝、不通俗务的小龙女,一个是仗着父母光环、从小熊到大的郭芙。武林富二代郭芙并未继承黄蓉的智慧,她的格局很小,纠结的不是to be or not to be,而是大武or小武,而她倾心的这两人在江湖上只能算草包;她也没有遗传郭靖的品德,性格一贯恶劣,毫无悲悯之心,还莽撞地斩断杨过的手臂,成为书中最讨厌的角色,郭襄与她有云泥之别。直到若干年后,郭芙对搭救丈夫的杨过致谢并悔过,才惊觉自己对杨过其实是因爱生恨。这是懵懂中的第一丝清醒,巨婴郭芙开始走向成熟。
周伯通
所谓“老顽童”,就是年龄最大的巨婴。满头白发、长须飘飘的周伯通是个老小孩,嘻嘻哈哈、疯疯癫癫、没有心机、不拘小节。他嗜武如痴,找不到人打架,就双手互搏。他取得的一切成就、惹出的一切麻烦,驱动力都不是好胜心而是好奇心。正因为他心性如赤子般纯净,无论精明如黄蓉、老实如郭靖、乖张如杨过、冷清如小龙女,都愿意与之为友。没有人会讨厌周伯通这样的巨婴,但若身为他的爱人和孩子未必幸运,他永远在追逐快乐和自由,也永远在逃避束缚和责任。
陈寅恪
书痴陈寅恪一生经历几次痛心疾首的失书,一次是在逃亡路上被盗,一次是托付给商务印书馆的书稿因失火付之一炬,让他“几乎得了神经病”。而同样处境,另一位史学大家钱穆就知道将书藏在行李夹层,书稿也亲自办理,对比可见陈寅恪的生活能力。“他骨子里并非钱钟书式的聪明人,而是十十足足的痴人”,文学批评家李劼总结陈寅恪四痴:游学欧美却不考学位;断然拒绝郭沫若求之不得的荣耀、钱钟书悄然受领的恩典;名满天下而不圆滑;晚年重病仍不知养生,呕心沥血为柳如是立传。一代宗师,始终如初涉世事的婴儿般纯情。
陈景润
1977年,《人民文学》组织写陈景润的报告文学,可打听到的不是他的成就,而是许多不食人间烟火的笑话。执笔者徐迟写道:“数学上的巨人,其他方面都是傻子。”20年后,作家沈世豪采访陈景润妻子由昆,她说陈景润一点都不傻,他更多是天真。陈景润抱孩子,头朝下、脚朝上,“似抱着一个炸弹”,但他和孩子交朋友,从不打骂,纵容孩子在墙上画画。他也不是没有任何生活情趣,他喜欢花草,捡来插在花盘的树枝长出小叶子,他便很开心。比陈景润小18岁的由昆当他是大孩子。沈世豪重新定义他:“数学上的巨人,其他方面都是孩子。”
顾城
“我是一个任性的孩子,我想涂去一切不幸,我想在大地上画满窗子,让所有习惯黑暗的眼睛,都习惯光明。”在诗歌王国里,任性的顾城是可爱的,然而在现实社会,任性的顾城是可怕的。他自私且不讲理,自称“光芒城堡里的伟大可汗”,索要事物的方式是坐在地上闹,妻子谢烨则担当保姆,任劳任怨还必须忠诚。顾城的独占欲之强,不许谢烨关注别人,哪怕是他俩的儿子;同时他却天真地期望她接受他的情人以及三人行的生活。当幻想破灭,没有断奶的天才抡起了斧子。这是一个自我毁灭的巨婴,一位台湾教授怒称他是“躲在口唇期从没出来过的人”。
彼得·潘
他是拒绝长大的小飞侠,拒绝学习、拒绝吃药、拒绝午睡、拒绝爱情,拒绝一切成人世界的东西。梦幻岛(Neverland)是他的王国,那里自由自在,还有胡克船长和冒险故事;虽然偶尔会离开,但他总会回到那里。“人一长大,就忘了怎么飞了。因为他们不再是快活的、天真的、没心没肺的。”去过梦幻岛的孩子会长大,会试着接受那些不喜欢做的事,试着成为自己讨厌的大人;他却永远拒绝一切不喜欢的东西。他从身体上、精神上都是彻底的巨婴,也是这个族群天生的形象代言人。
堂吉诃德
他是一个异想天开的疯子,骑上一匹老马“驽骍难得”、找到一柄生锈的长矛、戴上破了洞的头盔,就想学人当游侠,锄强扶弱。他是一个屡败屡战的悲剧英雄,挑战大风车、跟羊群厮杀、把理发匠当成武士痛殴、把一群囚犯当成受迫害的绅士加以解救,假想敌打也打不完。他是禁欲主义的苦行僧、满脑虚幻想法的理想主义者,与身为伊壁鸠鲁式享乐派、现实主义者的桑丘形成鲜明对比。一方面,他的举止疯狂而可笑;另一方面,他却有着高贵的道德原则、大无畏的精神、对正义的信仰。他是巨婴族群中老而弥坚的老炮儿。
庞大固埃
他生来就是巨婴,成长后顺理成章成为巨人;而他的成长史,就是一部打破了规则与界限的巨人版《创世记》。他是身高、食量、酒量的巨人,也是思想、精神、灵魂的巨人,是拉伯雷心目中“理想的人”的化身。作为“神”的对立物,他坦然追求饮食男女之欲,还把象征神权的巴黎圣母院的大钟取来做马铃,显示人对神的蔑视。他不按所谓“逻辑”做事,人们在嘲笑他的同时,却暗自想成为像他那样大写的人。后人以他的名字命名乐观主义,而庞大固埃主义的核心,就在于畅饮知识、畅饮真理、畅饮爱情,乐天、达观、积极进取。
莫扎特
他是毋庸置疑的音乐天才,天才才有任性、孩子气的权利。他吐槽意大利歌剧,“那么多的高音在吼,尖叫,一对肥胖的情侣在那里翻白眼,抛媚眼。那不是爱情,那是垃圾”;他一直敬重的父亲写信责备他脱离萨尔茨堡大主教,他也敢于揶揄:“你的来信,没有一行我认得出是我父亲写的。不错,那是一个父亲写的,但不是我的父亲写的。”他被萨列里陷害并郁郁而终的遭遇,说明天才在一个看重规则的社会是如此格格不入。他是被物质(金钱)和凡人的嫉妒压垮的巨婴。
太宰治
他出身于青森县的望族,靠父兄的资助,衣食无忧,是夏目漱石笔下的“高等游民”真人版;但他沦为“边缘人”,不仅没有勇气抗争社会,还活在“苟活着就是罪恶的种子”的深深自责中。在《人间失格》这部自传性质的小说中,他表示:“懦夫连幸福都害怕,碰到棉花也会受伤。”他向上天追问“不抵抗是罪吗”,并因为这不抵抗之罪,认为自己失去为人的资格,一生中五次自杀。他是灵魂已然憔悴破败的巨婴,苦苦挣扎于无物之阵而不能解脱。
梵高
他是疯狂的天才,最疯狂的举动就是用剃须刀割掉自己的耳朵献给一个妓女;他又是毫无处世经验的小白,被称为“红头发的傻瓜”“三十岁的白痴”。终其一生他都过得艰难,临终前还留下“这苦难啊,永远也不会终结”的感慨。人们消费他的苦难和伟大,女孩子们哭着喊着说假如他活在这个时代,一定要嫁给他,却没有多少人认真看过他的画作。他是活在八卦解读里的男人,他是文青们的谈资,生前是狼狈不堪的loser,死后则成为身价最高的画家之一——然而,这一切跟他无关。
鲍勃·迪伦
他是一个传奇、一个符号、一个时代。他用音乐表达自我,同时打动了万千听众——他们认为他唱出了自己的所感所想。他一直以“非主流”的姿态,对主流文化保持警惕。他一再宣称,“我不想出现在(60年代)那幅集体图景中”;“我不是任何人或任何事物的代言人,我不过是一个音乐家而已”。他指责反主流文化把他涂抹成“叛逆的佛陀、抗议的牧师、不同政见的沙皇、拒绝服从的公爵、寄生虫的领袖、变节者的国王、无政府的主教、头等重要的人物”,拒绝所有这些哗众取宠的头衔。他是叛逆的巨婴。
伍迪·艾伦
他是不按牌路出牌的导演兼单簧管演奏家,还是妙语连珠的毒舌作家。他在私德上颇多争议,但仍然有观众爱他、追随他。他写有一篇《倒序人生》,宣称下辈子想倒着活一回,第一步是死亡,随即将它抛在脑后,一步步倒着走;人生的最后九个月,他要在奢华的水疗池漂着,那里客房服务随叫随到,住的地方一天比一天大,然后,“我在高潮中结束了一生!”。这不就是从垂垂老矣的老头逆转成巨婴的全过程?脑洞很大!而会开脑洞正是巨婴的优良品质之一。
宫崎骏
和太宰治一样,出身优裕家庭的他,尽可以做自己喜欢做的事。他也是“永恒男孩”,眷恋母亲,而对父亲殊乏好感。他在从事航空制造业的父亲那里得到的唯一好处,是对飞行的热爱,并在日后成为他作品的关键词之一:除了飞行,象征“自由”的风的意象、象征希望的少年或少女,都在他的作品中反复出现。以他对品质的坚持,他并不能接受体制规则,所幸的是,由铃木敏夫掌舵的吉卜力公司保障了他的创作。他是幸运的巨婴,只是不知道他心里住着一个少年还是少女。
爱因斯坦
少年时代的他曾有过一年无所事事的时光:因为受不了德国高中的严苛教育,他辍学回意大利,一边阅读康德的著作,一边偶尔旁听帕维亚大学的课程——他去大学听课只是为了好玩。意大利理论物理学家卡洛·罗韦利曾感叹:“现在很多青少年的父母经常会忘记这样一个道理:一个没有‘浪费’过时间的人终将一事无成。”无用是巨婴的特征之一,而这看似儿戏的行为,使爱因斯坦日后成为真正的科学家。他的天真,是那些“成熟的人”不屑一顾的“呆子气”。
理查德·费曼
他得过诺贝尔奖,是当代最伟大的理论物理学家之一;但他同时也是被按摩院请去画裸体画、在巴西桑巴乐团担任鼓手、在拉斯维加斯跟职业赌徒研究输赢几率的科学顽童。那部著名的《别闹了,费曼先生》让人们得以了解他作为天才geek的一面:极其聪明,对各种事物充满好奇心,什么东西不玩则矣,一玩就玩得一流,而且,热爱美女!这样的人生,简直是别人几辈子人生的集合。更伤天害理的是,他还很帅,好看得不像实力派……这是开挂的巨婴人生。
谢耳朵
还能找到比他更萌贱的理工男吗?没!有!按他的说法,不会开车、用有丝分裂方式繁衍后代,都是自我进化的结果——他当然是人类进化的最高产物。他自大成狂,满嘴歪理,负责制定规则而不是遵从别人制定的规则,还是个话痨,把室友莱昂纳德吃得死死的——“就喜欢你看不惯我却不得不跟我过和谐同居生活的样子”。这样的奇葩,就不应该让他谈恋爱,这种凡人都做的事由他来做就不酷了。结婚?更不可能!编剧你等着收刀片!巨婴难得,会搞笑的巨婴就更难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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