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你看见一家“全女酒吧”或“全女书店”,会选择入店消费吗?
对于这个问题,不同性别、不同观念、不同消费习惯的人,会给出截然不同的回答。
随着近些年女性主义文化生活的一角,以新的姿态影响到更多社会领域,“全女商业”应运而生。顾名思义,“全女”即全员女性,从全女健身房到全女书店,从全女装修队到全女酒吧,以“全女”为卖点商业机构,在许多城市和行业遍地开花。
有人为此欢呼,将这种商业模式称为“女性自己的房间”,也有人不客气地指出,只有噱头的生意经不住市场的考验。在各种声音中,从业者有的坚持,有的妥协,也有人还没等到妥协,就关门歇业——“全女生意”刚刚经过第一波开店潮,就迎来了第一波闭店潮。
全女,究竟是一个新型商机,还是一次理念实验?用排除男性的商业组织来证明女性价值,真的可行吗?
全女,是“主义”也是“生意”
主打女性向或女性友好的机构,大体分为两种:一种主要面向女性消费者,尊重女性消费取向和消费偏好,但在经营者和聘用的员工的性别上,不做特别要求;另一种则在各个维度上更彻底地贯彻“全女”理念,从老板到员工,必须全部为女性。
以全女酒吧为例。
不必担心被异性骚扰、尾随,不必随时抬头警惕是否有男性凝视,全女酒吧似乎能很大程度上通过限制性别,来减轻女性去酒吧时的不安感。全女酒吧也因此获得了许多女性消费者的青睐。
(图/《卡罗尔》)
近几年,北京、上海、济南、杭州、南宁等城市,都出现了全女酒吧。然而,在欢呼和好评之下,一些问题也开始浮现。
一些女性消费者发现,自己去的全女酒吧里的酒水,是用sperm(精液)、orgasm(性高潮)等英文词语命名的。一家9月新开的全女酒吧,调酒台上方,赫然挂着“Hey Bitch”的大型Logo。名义上的“全女”与细节的粗糙自相矛盾,没有真正提供给女性消费者一个尊重、舒适的环境。
真实的情况,可能是相当一部分商家挂着“全员女性”“女性友好”的羊肉,卖着圈钱的狗肉。
一家全女酒吧的店内装潢。(图/社交媒体平台)
而从内部的角度来看,不少经营出现问题的全女酒吧,在管理上也存在诸多弊病。
8月21日,是南通市“全女友好”酒吧girls room试营业的第一天。然而,仅仅隔了13天,girls room就传来了暂时停业的消息。据其在社交平台发布的声明,员工薪资问题妥善解决,“也不再追究员工私收账单的问题”。
南通市全女酒吧girls room在纠纷和争议发生后,于社交平台发布声明。
从头到尾贯彻“全女”,依然无法规避任何经营中存在的内部管理、生产质量、资金周转等问题——商业上的种种难题,当然不会因为全女而减少。即便抹去了性别差异,经营者和打工人之间的雇佣与被雇佣关系,店家与消费者之间的服务与被服务关系,依旧存在。
性别是人存在于社会中的属性之一,是个体和社会切面中的一部分,但构成人同样有其他复杂要素——阶层、立场、收入、受教育程度等,都决定了一个人和一桩生意的复杂性。
更有甚至,打着“全女”商业模式的幌子,以近乎白嫖式地压缩成本。
“致力于营造一个安全、干净、舒适、独立的女性专属避风港”,一家长沙市的全女酒店在社交平台上如此介绍自己。
一家长沙的全女酒店招聘女性义工,招聘启事中未提及薪资报酬。(图/小红书)
但不久后,这个“女性专属避风港”却以另一种方式被人熟知。6月20日,这家全女酒店发布了一则“女性义工”的招聘,要求做2休1,15天起,每天工作六小时,店内提供食宿,仅招女性。招聘启事中却并没有任何字眼提及薪酬的字眼,有网友在评论区询问这项工作的底薪时,被回复道:
“是(招)义工,不是暑假工”。
不缴纳社保,更不满足《劳动法》中规定的最低工资要求,部分“全女”民宿或青旅,便用“女性互助”的由头,招募成本低廉的女性劳动力,名曰“义工”。
算盘打得震天响,消费的是一批批女性用户和女性员工的热情。主义和生意之间,往往只有一线之隔。
“为什么我要拒绝
男性客户那笔钱?”
关于全女理念,各类质疑不少,但更多时候,市场的考验比这些争议声来的还要多、还要快。
女性健身房是最常见的“全女”商业模式之一。涂成粉色的健身器械、经常只配备基础简单的器械、小而美的私密空间——与传统意义上不区分性别的健身房截然不同的环境,让一部分刚接触健身的女性用户心甘情愿地掏钱办卡。
吉米是一家健身房的老板,从开业之初,他就坚持“女性友好”的原则。在美团、大众点评这类平台上,用户能看到这家健身房推出的“女性专属月卡”团购商品。
但吉米解释,他所说的“女性友好”,并不是只对女性客户开放,而是提供让女性觉得舒适自在的健身环境。在有新的男性客户到来的时候,杰米会告知对方健身房的礼仪事项。如果对方出现了甩哑铃、器械不归位等情况,他也会前去提醒和制止,以这种方式,筛掉一批不文明的男性会员。
秉承着“女性友好”原则的吉米,并没有选择对健身房的性别进行规定,他坦言,这纯粹来自商业上的考量。
(图/视觉中国)
追求利润是商业经营的最终目的,所有“全女”产业自然也逃不过“在商言商”的道理。
对于女性客户而言,一家全女健身房规避了诸多不适和不便。但对经营者而言,却意味着营业收入的直接减少。
“如果一家健身房只做女性客户,本来2000元一年的健身年卡,至少要把价格提高到5000元一年才能回本。” 当经营者将目标客户设置为女性,就等于自动放弃了另外一半性别的客流量。为了要维持运营成本,自然需要提高客单价。
对于那种只面对女性开放的全女健身房,吉米则认为这类健身房往往只配备了简单的器械,潜意识里是一种逆向歧视。其既收割了女性客户的费用,又不用提供专业性上的匹配服务,只通过环境、氛围等要素,就形成了主打女性服务的新卖点,就可以收割一批“粉红税”。
(图/《律政俏佳人》)
“从开店那天,
我就预测了会是闭店的结局”
值得一提的是,指出“全女”商业模式可能存在的问题,并不是否定女性意识实践的尝试和努力,反过来说,肯定全女产业的热情,也不能就此忽视商业经营的客观规律——她们是理念的产物,也是市场的产物。
格外应该被审视和警惕的,是部分打着“全女”旗号的幌子,消费女性主义和他人善意的机构和行为。
尊重与否,更多应当通过具体的行动来表现,而非口号。
从2023年9月16日试营业开始,到2024年4月1日发布即将闭店的公告,一家深圳的女性主义书店,一共存活了198天,售卖了1161本书,平均每天卖出不到6本。“深圳有11000家奶茶店,却养不活一家女性书店。”有网友如此评论道。
(图/HalfBookstore小红书账号)
店主Zoe在选书和经营理念上都有自己的女性主义坚持:HalfBookstore书店中90%的书籍作者、杂志编辑和所有的文创作品合作方均为女性,不进货和售卖任何和性缘有关的书,不设置母婴和美妆产品的售卖,甚至连基础的消费入座规则都很难维持。
书店内目之所即之处,都是女性主义的痕迹,著名的《表演者》《离岸的花园》《中国新工人:女工传记》《父权制与资本主义》等书均在陈列和售卖之列,书店还会不定时举办女性主题的电影放映和分享活动。
到店的读者描述,店主会主动为客人拆封她们想看的书,也十分欢迎女性来店里看书和办公。
(图/HalfBookstore小红书账号)
在深圳这座寸土寸金的城市,HalfBookstore书店建立了一座女性精神的乌托邦。
然而,这座理想化的乌托邦仍然在今年4月10日迎来了自己的句点。
2024年4月1日,HalfBookstore在公众号上发布闭店通知。
新周刊记者尝试通过社交平台联系HalfBookstore书店店主,发现对方已经关闭了私信和评论功能。在宣布将要闭店后的第5天,店主Zoe在社交平台上发布了一篇内容,称对于评论、私信中的辱骂、造谣、人身攻击等行为已进行报警处理。
“从开店那天,我就预测了会是闭店的结局,但在我看来,这不是失败,仅仅是一次体验结束了而已。”在一次媒体采访中,HalfBookstore店主Zoe曾这样说过,“开过一家女权书店,留下一连串没有答案的疑问,that's it.”
而将“女性友好”视为自己健身房经营原则之一的吉米,仍然没有对客户的性别做出限制,他的经营理念,始终保持在商业基础的逻辑上。
“为什么我作为商户,要拒绝男性客户那笔钱呢?”吉米反问道。
作者 张文曦
编辑 苏炜
校对 方正
运营/排版 嘻嘻
题图 《海鸥食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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