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丝毫没有紧张感,完全像来探班的样子。”李少红回忆黄觉来《恋爱中的宝贝》剧组面试,“站在我面前,我问他经历,最初是学跳舞的,考过电影学院摄影系,组过乐队,和艺术有关没关的事都干过。在他身上,我隐约看到了类似当年贾宏声的味道,他和周迅又合辙,我就大胆敲定了他。”
演员廖凡也是面试时认识黄觉的。“其他人都是圈内的,大家都认识,就他一个不是演员,和谁都不熟。他来面试前一晚没睡觉,等待的时候就一直闷头大睡。后来他说,觉得自己太胖了,熬一宿,应该能看起来瘦一点。”
之前,李少红几乎看遍了所有同年龄段的男演员,却一直没找到符合刘志气质的年轻人。刘志是电影《恋爱中的宝贝》的男主角,有点文艺,有点桀骜不驯,还有一点羞涩腼腆。最后是女主角周迅推荐了自己的好友黄觉,拍着胸脯向李少红担保“他肯定没问题”。
毫无表演经验的黄觉就这样在28岁“高龄”完成了自己的电影处女作。让李少红印象深刻的是:“他从来不说圈子里的术语。拍戏他只说上班、下班,管公司叫单位,管我也不叫导演,叫老板。”李少红认为,黄觉更愿意让人觉得他把演戏当作一个职业,而这个职业并不像被标榜的那么高。
甚至,被许多人视为不稳定的职业,在黄觉看来还是“太稳定了”。他说:“我迫切希望过一种被限制的生活,把自己从颓废和无所事事中解救出来。”
他想过当歌手,“不说火遍全国,至少可以像老狼一样,有首歌出去走穴”。
《恋爱中的宝贝》让黄觉在圈内有了名气,他原以为和之前炒更、走秀一样,只是一单活。没想到,此后一发不可收拾,他走上演员之路至今已有14年。
刚入行时没法适应新生活,剧组里,光还打着,摄像机还转着,导演还蜷缩在椅子里,戏服还穿在自己身上,而几公里之外,三里屯的夜生活开始了。
“那种热闹,和你再没关系了。”一开始,大家还打电话叫黄觉出去玩,但每次接通都得到“在拍戏”的回复,时间久了也没人再约他出去,“算是与过去的生活彻底告别了”。
相较于陌生的片场,他更熟悉那已经告别了的热闹生活。当年,他放弃歌舞团工作,从广西来北京炒更,为的就是接近这种热闹。
“当时特喜欢摇滚乐,每天听黑豹、唐朝,玩摇滚得来北京啊。”下了火车,“没有广西的厚厚的云层,一抬头天高地阔。当时我19岁,在一个荷尔蒙暴涨的年纪,来到一个巨大的陌生的城市,特别兴奋”。
北漂初期,黄觉靠跳舞养活自己。北京和平宾馆附近有个夜总会,是当时最火的娱乐场所。周迅、吴秀波、黄渤、满江、戴军……场子里留下了一批明星的青春故事,也包括黄觉,他当时是站在歌手背后的舞蹈演员。
驻场生活辛苦,但也不像一些艺人回顾时形容的那样不堪。“玩摇滚的那些人,都是那时候慢慢认识的,大家在一起玩。”那时候交友方式也单纯,互相看对眼就能一起玩,能聊到一起就是朋友。
黄觉描述他与周迅的相识:他和一个朋友走在街上,两个高高帅帅的男生,吸引了三个女孩的关注,其中一个就是周迅,她故意跑到前面,转过头假装叫同伴,其实就是想看清黄觉他们的样子。
后来成了朋友,一起听音乐、看电影,一起喝酒、泡吧。酒精过敏的黄觉滴酒不沾,但酷爱泡吧。其他人喝酒吹牛,他喝饮料听着,偶尔插几句嘴,“主要坐在那听音乐”。
在夜场混了几年后,有人找黄觉打理酒吧。“就在凯宾斯基对面,店家大哥本来要投资一个酒吧或者珍珠奶茶店,结果被我弄成了电子音乐酒吧。”小店成了朋友们的场子。“老狼、黄小茂都在,桌子上摆一杯白水,一群人闹闹哄哄一个晚上——店不黄就怪了。”黄觉笑着说。
那么多年,他在北京最常出没的地方几乎没变,都是三里屯和望京。他几乎是第一批搬进望京的人,“1998年,一千多块能租一个大房子自己住”。那会儿老狼也缺钱,黄小茂刚刚失业,搞摇滚的兄弟有上顿没下顿,陆陆续续都搬到望京。
2000年年初,尚未繁华的望京,一群昼伏夜出的年轻人,泡完吧各自回家睡到下午,醒了再凑到一起,看电影、听音乐,或者不干什么,只是一起待着。
“那个年纪,没法独处,大家都一样。为什么年轻人的房间里永远放着音乐呢?有音乐,不孤独。”黄觉说。
他后来不再跳舞,转行成了模特,在小圈子里还有点名气,有拍摄或者走秀就出去干活,没工作就跟大家一起混。他弄来二手乐器和设备,在家写歌,没有一首正式发表过,但黄觉心里觉得,跳舞、走秀都是谋生手段,只有做音乐才牛B,才是正经事。
可到了二十五六岁,黄觉开始质疑这种过于随心所欲的状态。眼看着身边的朋友一个个情绪崩溃,跌入谷底,他开始恐慌。
“起码有个可以一直做的事,让生活别再漂下去了。”黄觉认真地想过做歌手,去找老狼和黄小茂,商量着找首歌唱,把自己捧红,“不说火遍全国吧,至少可以像老狼一样,有首歌出去走穴”。
这类不靠谱或者投机的点子,黄觉承认有过很多。直到周迅把他引荐给李少红,过上了剧组“班儿逼”一样的生活,他才从这种乌托邦式的漂泊中彻底落了地。
他没有强烈的上进心和企图心,不为什么折腰,李少红看中的正是这种松弛的状态。
黄觉曾交过一个女朋友,是外交官的女儿,每四年换一个地方生活。几个城市换下来,姑娘再不敢在任何地方交好朋友了。这让黄觉感到“我在剧组的生活和她一样”。每次在一个剧组待两三个月,大家刚混熟就散场,一年好几次这样的聚散,“慢慢人就冷漠了,开始自我保护、自我封闭,不在交际上费太多气力”。
这种疏离反而让黄觉有了一种神秘和高贵感。无论是《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里的军人、《萧红》里的关军,还是《师父》里的军阀,他总被选中出演公子哥、军官或民国文人。
李少红认为,黄觉身上“有很潇洒又很文质彬彬的气质,这种气质在同年龄段演员里很难得。他可以一直演到老,而且越成熟气质越好”。
这种气质得益于家庭。“父母特别宠我,幸运的是,没把我宠坏,反倒宠好了。”黄觉说,小时候别人家孩子做弹弓打鸟,父母都拦着、骂着,而自己的父母不仅不骂,还帮着把弹弓做得更好。
因为不喜欢学习,黄觉老早就琢磨可以不学习的出路,“后来看到舞蹈学院的招生简章,就张罗着去学舞蹈”。
能考上纯粹是幸运。在那之前,他连体育考试和音乐考试都没及格过,更别提劈叉这类舞蹈基本功。因为考试经历实在太出丑,以至于现在回忆起来还历历在目:“人家让我唱个歌,我就唱了首《春天在哪里》。人家又说,跳段舞吧,我说,不会,然后做了一套广播体操。人家让我走一圈,我还顺拐了。”
但身体条件实在突出,13岁就长了近1.7米的个儿,样子还很帅,老师把黄觉收下了。
“那会儿根本就不喜欢跳舞,觉得挺娘的。但可以住校,不用回家,这日子太好了。”
在校期间,除了专业课,黄觉其他科目一塌糊涂。而恋爱、喝酒、去夜店、听摇滚……能做和不能做的,他几乎都做过。
16岁时交了第一个女朋友,有时两人不想上学,要去看电影,黄觉就打电话给妈妈,黄妈妈做他们的同谋,帮忙跟老师请假。
“上学时,我差不多是班里家庭条件最好的孩子,”黄觉说,“喜欢上骑摩托,就让我妈给我买了一辆,那个年代,八千块,好贵啊。”
开明的父母,优越的家庭条件,再加上几年的舞蹈训练,黄觉身上那种公子哥的贵气越来越明显——不为什么折腰,也没有强烈的上进心和企图心,而这种松弛的状态,正是李少红和其他导演看中黄觉的原因。
他把自己当成影视工业的螺丝钉,业余生活更像是他的追求。
黄觉不喜欢那些用于谋生的职业,无论是去跳舞、做模特还是刚开始成为演员,他都意兴阑珊。反而音乐、摄影或者画画,这些“无用”的事他更上心。
李少红说:“他的业余生活更像是他的追求。”
好友廖凡也发现,黄觉对生活的热情总是很强烈,表演只占了他生活中很小的比重。在片场,黄觉从来不闲着。“小动作特别多,人家对着戏呢,他会突然摸出一台相机拍两张工作场景。”廖凡说。
圈里人都知道黄觉喜欢摄影,几乎是专业水准。他拍过横店的群众演员,拍过花花草草,也拍过数不清的明星好友。他办过两次摄影展,但“因为太害羞”,摄影师本人反倒缺席。
更多时候他把照片po到微博和朋友圈,有时配几个字,更多时候只发照片不配文字,随意又意味深长。
有段时间他疯狂喜欢摩托车,即便在外地拍戏,也会把摩托车空运到片场。廖凡说:“他也没法骑,最多是围着片场转两圈,拍拍照,但他一定要显摆一下,稀罕一下。”
廖凡现在住的房子就是黄觉的,这间“单身公寓”此前被多家媒体曝光过。280平方米的房子里没有一道门,连浴室和卫生间都是开放的。极简的北欧风,屋里有巨大的衣帽间。“那么大的屋子,你要转着圈才能出来。”在李少红看来,黄觉的设计理念太奇怪了。
“别看他酷酷的,特别高冷,其实很多时候都像个没长大的孩子。”廖凡见证过黄觉的“幼稚”,“突然喜欢上画画,在剧组里,下了戏就不出门,闷在房间的卫生间里画画,拿浴缸当涮笔筒和调色盘,满池子的五颜六色。”
黄觉不仅画画,他还是朋友圈里最早开始收藏艺术品的人。“不收名家,就是在国外图片网站上瞎看,看到喜欢的就联系人家,有时很便宜就能买到一幅很好的画。”说话间,黄觉点开自己的微信头像,那也是他买来的,“当初在网上看到这幅画,喜欢,就用做头像。朋友在国外看到了原作,告诉我,我就赶快买下来。”
因为喜欢摄影,也喜欢发掘新艺术家,他还尝试开过一个小画廊,经营一些小众摄影作品,不贵,几百块就能买到一张,但没过多久,因经营不善关门了。“2008年、2009年,观念太超前了,那时候哪有什么平民收藏、白领收藏啊,要是这几年开,估计还能不错。”
另一件因为意识太“超前”而失败的事是做广播剧。当时,他买了慕容雪村的作品《原谅我红尘颠倒》的版权,他觉得,这小说不适合做电视剧或电影,就找几个人做成了广播剧。“那会儿没有喜马拉雅,没有这么多声优,能找到的人说得都跟评书似的,肯定不行。”
很多事,黄觉都扑腾了几下,但因为兴趣分散,大多不长久。最长久的爱好是上网、结交网友。近些年他现实生活中的朋友都是网上认识的,就连和太太麦子也是从网恋开始,是他在开心网主动加好友追求而来的。前不久,他去美国参加婚礼,新郎是他的第一个网友。
尽管总说演员只是工作,但工作时黄觉还是投入的。“黄觉是少有的安静的人,耐得住性子,也坚持他的爱好和个性,这种演员很难得,像好莱坞那些老戏骨一样,越来越值钱。”从入行,黄觉就签约在李少红旗下,十几年都没有换公司,双方建立了深厚的信任。
“仔细想想,现在我对演员这份工作还是喜欢的,现在开始喜欢了。”黄觉说,他突然享受了,“演戏是个技能,我掌握了这个技能,就体会到乐趣了吧。”
在影视工业这架大机器里,他把自己铸成了螺丝钉。作为演员的黄觉从没真正大红大紫过,但在“上班、下班”之外,他拥有了真正的生活。
评论
下载新周刊APP参与讨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