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4月25日，华东师范大学教授、影视评论人毛尖老师在“宋方金和他的朋友们”脱口秀演讲上如是说。当然，作为一场脱口秀，毛尖老师的用词难免有些夸张，但回看她对自己观点的阐述，我又觉得这句话恰如其分。毛尖的演讲名为《都是套路》，本意是吐槽那些电视剧编剧的常用套路，其中之一就是——按地位、财产、颜值分配人物的道德和结局。我们本以为，在21世纪的阳光下，“平等”早已成为大部分人的共识，谁承想，在影视剧里或显或隐依然表达着“出身决定论”这样的裹脚布逻辑。前不久，这场脱口秀上的金句截图被#为何影视剧小人物越来越少#的话题带上热搜。人们才惊觉，过去充满生活气息、讲述普通人故事的电视剧，不知从何时起，成了王公贵族和精英富豪的聚集地。01
国产都市剧里的主角永远是大城市里的职场精英和生活富足的中产。他们开着豪车、穿着高定西装、在窗明几净的豪华办公室里喝咖啡，浑身上下都散发着金钱的味道。还记得《三十而已》播出时广为流传的那张上海富太合照吗？这张照片里人不是主角，包才是主角，太太们人手一个爱马仕，而包包的价值也是女主角顾佳进入富太圈的入场券。面对这张图，我对自己是否有资格评价这个情节产生了怀疑，毕竟那种“上流豪门”生活实在离我太遥远了。当然，不乏有些剧想要讲一些普通的打工人故事。可是，剧情依然悬浮得离地三尺。不说那些在温饱线上勉强求生的贫苦生活，就连展现职场生活都很难做到接地气。《北京女子图鉴》里，北漂女主角陈可一边说着要凡事靠自己，一边靠着一个个男人找到工作。《完美关系》描绘的公关行业里，男女主争当圣母白莲花和金牌调解员，没有一点职业精神，不展现任何专业素养，致力于给甲方脸色看，甚至把甲方送进监狱。这让公关行业的从业者欲哭无泪：本就被人误解的职业现在更是没法解释了。名为“创业”的《创业时代》不仅在用着Windows10系统的年代要开发语音聊天功能和收发邮件APP，还贡献了最为老套的阴差阳错梗和渣到极致的台词。主角、配角的感情线交错让人叹为观止，说好的创业原来是熬了一锅香浓的狗血。还有《甜蜜暴击》里精致穷的男主，父母离世，他和弟弟妹妹相依为命，一边做着餐厅兼职，一边住在澳门的豪华大套房里。这些或精致或假穷的主角都让人怀疑这世界上是不是人人都过着这样的美好生活。比消失更可怕的是，普通人正在被剧情内在逻辑污名化。古装剧和现代剧都在一个劲地塑造爽文主角，以身份、地位、能力、品德等全方位优势碾压平凡的配角。配角不仅没有外挂还常常被塑造成性格有缺陷的恶毒形象。从前，“灰姑娘”偶像剧的套路里总有一个有钱又心机的女配，现在，女主才是那个有手段、有地位的人。《三生三世十里桃花》里白浅上仙是青丘女帝，被天帝指婚嫁给男主夜华。女配素锦深爱男主，但她无论是出身还是相貌都比不上白浅，自然也无法获得男主的青睐。于是她以各种下作手段从中作梗，但男女主的爱情就是正义，她的努力只能被视作“不配”。最终，她被贬下九重天，永除仙籍。《甄嬛传》里的安陵容同样出身卑微，后期黑化，与甄嬛、眉庄为敌，最终下场凄惨。《欢乐颂》里安迪和曲筱绡往往俯视着中下阶层的樊胜美、邱莹莹和关雎尔，这种俯视还被编剧美化，三个合租的女孩则被安上各种缺点，增加被讨厌的合理性。《流星花园》里杉菜还能对道明寺骂一声“寄生虫”。而如今，“小人物”在荧屏一点一点失去生存空间，希望实现阶层跨越的普通人还会被身处上位的主角踩在脚下。02
《贫嘴张大民的幸福生活》穷且乐观的生活态度、《重案六组》里的职业精神、《蜗居》里逼仄困窘的弄堂生活……这些都是主角们最普通真实而又触手可及的生活。那么多有意思、有生活气息的小人物为什么突然大范围消失了呢？由冯小刚执导的《北辙南辕》前段时间刚刚完结，不仅被网友评为“悬浮之作”，剧中展现的和导演本人代表的京圈文化也被观众嘲讽。编剧陈枰还在采访中表达自己的委屈，她觉得自己写的都是真实的生活，不明白网友们为什么会给自己差评。你可能想不到，2001年的爆款军旅剧《激情燃烧的岁月》正出自陈枰之手，这之后她写的《民工》《推拿》等作品在豆瓣都拿到了8分以上，这些作品的主角大部分都是有真实气息的普通人。这样的编剧写出《北辙南辕》着实令人遗憾，但并不让人困惑。十几年的时间足够让一个名编剧改变阶层，她的生活不再是大多数普通人经历的生活了。老一辈成功的编剧导演拥有足够的话语权，但他们早已脱离底层，又不愿放下身段体验生活、听听普通人的声音，反而抱有“何不食肉糜”的傲慢。新一批编剧要么没有职场经历，要么被资本操控着精准生产工业糖精。为了生产让每个人看着轻松愉悦的爱情剧，自然不能有过于现实的烦恼和不可弥合的矛盾，只剩下一群衣食无忧的精致男女经历一些波折之后顺利走到一起然后疯狂撒糖。毕竟，当拍剧被只捞快钱的资方控制的时候，谁还愿意好好讲故事呢？开年的《山海情》描绘了福建对口宁夏扶贫工作中的众生相，当地各年龄层各职业的居民和外来领导、教授碰撞出了有趣的故事。近来《乔家的儿女》也讲述了时代中乔家五兄妹的成长故事，他们鸡毛蒜皮的琐碎人生也让观众倍感亲切。除了正午阳光一贯“以小人物写大时代”，都市剧《我在他乡挺好的》呈现的北漂打工人生活终于得到了观众们的承认。小人物的故事难写，因为那就是每个普通人的生活。描写生活需要的是体验而不是悬浮的想象力，体验需要的是时间和耐心。我们见证了国产剧从辉煌高产到集体粗制滥造，再到遇见新一批对观众和作品负责的创作者。希望他们愿意为创作付出时间和真心，我们期待着“小人物”重新占据荧屏的那一天。 新周刊版权所有，未经允许不可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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