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写史书,落笔都有千斤重。舞阳侯樊哙最早的职业是屠狗,司马迁没有说明屠狗有什么特别,后来看注解才知道,在汉代,狗等同于羊、猪。但我对此并没有感性认识,直到去了陕西汉阳陵,在汉景帝的陵墓看到由上千个犬俑组成的方阵——这些犬俑胖头直耳,正是标准的菜狗,我才意识到,对于西汉人来说,狗是多么重要而稳定的肉食来源!这个犬俑方阵也许就是西汉食狗养殖业的一个缩影。
史书也说汉代多金,皇帝赏赐,出手都是百金、千金起跳。这个汉指的是西汉。学者彭信威在著作《中国货币史》里做过统计,西汉皇帝总赐金数高达89万(斤)金。汉惠帝最小气,几乎不打赏;汉武帝最疏爽,一人就赏出去8万多斤金子。秦汉1斤相当于现在的200多克,但是一来就千金、万金,还是让人担心国库怎么会不破产?有后世学者认为不要太当真,“金”也许说的是铜。这说法也太侮辱太史令了。难道西汉人分不出金和铜?赏了铜却美其名曰“金”,太史令要被人戳一辈子脊梁骨的。还有人说,万金可能指一万钱。这还是不相信西汉王朝的黄金储量。根据彭信威的梳理,西汉赐金约100次,赐钱约50次;东汉赐金9次,赐钱64次。金和钱分开算,东汉的黄金储量大规模缩水。太史令们从来都是秉笔直书的。
在江西博物馆看海昏侯展览,满眼金灿灿,有马蹄金、麟趾金、金饼、金板,古人诚不我欺。海昏侯墓陪葬的黄金达200公斤,换算成汉斤就是千斤,其豪华程度超过之前的汉墓,当然也超过汉宣帝的杜陵。并不是汉宣帝克己,而是汉代陵墓千百年来被摸金校尉摸了个遍,我们今天还能看到一些车马模型、泥人瓦狗,已经是人家手下留情。有海昏侯墓作为参考,我们可以在想象里把西汉皇陵的金碧辉煌补齐。
问题来了:西汉的黄金打哪来的?有学者认为汉代外贸做得好,拿丝绸去换黄金,导致黄金源源不绝流入——在罗马帝国,丝绸和黄金是等价的。为什么东汉又没金子了?大概因为处在权力转移的大乱局,西域都护府撤销之后又重建,朝廷对于西域商路的控制不稳定,且逐渐衰减。
毗邻蒙古和俄国的阿尔泰山东侧,有一个小国叫图瓦共和国,在中国史书上被称为“乌梁海”。17世纪到20世纪之间,该国短暂地归属过清朝,现在是俄罗斯联邦的一个自治共和国。2000年,俄国、德国考古学家团队在这里挖掘出公元前7世纪的游牧民族王陵。其中一号坑已被盗挖,而保存完好的二号坑里,椁室内葬一男一女,其所佩金冠、金项圈、金饰以及散置在木椁里的陪葬金器,共5000多件,总重20多公斤。冠、项圈、金饰以马、鹿、雪豹、野猪、骆驼等典型的斯基泰动物纹样装饰,女子头上的金鹿头簪,鹿角如祥云,和陕西省历史博物馆的金鹿像如出一辙。两位墓主佩带的金柄铁剑的样式,大概也是当时草原上最时髦的。宝鸡益门出土的战国金柄铁剑,就是在此样式上另外用绿松石镶嵌出中土的兽面纹。由此可见,中土和西域的交往可以往前推到公元前5世纪至公元前4世纪。
阿尔泰山在蒙语里意为“金山”,两侧藏有许多金矿,汉代起就有人在此淘金。俄罗斯那边的东侧,开采黄金的历史更悠久。哈萨克斯坦、蒙古国、中国和俄罗斯四国的疆界在南西伯利亚的乌科克高原交汇。18世纪中叶,这里不断出土动物纹样的黄金制品,也就是我们今天有幸看到的、收藏在圣彼得堡冬宫的“彼得大帝西伯利亚宝藏”。20世纪,苏联考古学家在巴泽雷克谷发掘了几个大石冢,许多随葬品的残余包金说明,有大量黄金随葬。专家认为,这些墓葬解开了一个谜:为什么印度河文明和阿姆河流域不产黄金,却有丰富的黄金制品?谜底就是,阿尔泰山区产金,在大夏(今阿富汗)加工,再运回巴泽雷克。而盗墓者没有顺走的丝绸、秦国漆盘和楚国铜镜,揭示了从公元前4世纪就存在的生财之道:一路西行,放下中国制造,收取黄金。
到了西汉,外贸收益之丰,甚至让黄金贬值,黄金比白银只贵三四倍,“黄金络马头”“美人赠我金错刀”,都不过是西汉的日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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