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文学和艺术作品,都曾用浪漫的笔调,描述过“园艺师”这个职业。每个园艺师似乎都有一双巧手,能够用各式各样的植物,打造出一个理想中的绿色世界。
19世纪最伟大的小说家之一契诃夫就对园艺十分狂热。他说,如果自己没有走上作家这条道路,那么他必定会成为一名园艺师。除了写作,他生活中重要的工作就是移栽花苗与培育植物。他几乎凭借一己之力,建造起了位于梅利霍沃的花园。作家伊利亚·爱伦堡对他的评价是:“园艺并不单纯是他的一种嗜好,就如同很多人嗜好垂钓或打猎,他从苗木的生长中,强烈地感受到了对于生命的肯定。”
每个园艺师似乎都有一双巧手,能够用各式各样的植物,打造出一个理想中的绿色世界。/图·pexels
像契诃夫一样将园艺作为一种业余爱好,是对生活的绝佳调剂。在忙碌之余,亲手栽种花花草草,并见证它们的成长,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件乐事。然而,如果将园艺作为工作,乃至毕生的事业,它的困难程度就远超我们的想象了。
一个没有选择的选择
张瑜的一天是从早上五点半开始的。她的住处位于距离花卉大棚不远的地方,屋子是彩钢房,里面没有任何装修可言。屋内共有两个房间,一间放床,另一间则摆一些锅碗瓢盆,供日常三餐使用。一早洗漱完毕,张瑜会先到温室去查看花的幼苗,检查温度,松土,然后在本子上记录下一些植物相关的数据。
确认植物的长势良好后,她再次返回住处,煮碗面,或者冲一杯黑芝麻糊。趁着填饱肚子的时间,她会把微信里的订单一一整理出来。早上七点钟,她对照着订单,把客户选中的花卉和绿植,从大棚搬进面包车,然后独自发动汽车,到城里各处去送货。
园艺师的一天从和大棚里的泥土打交道开始。/图·pexels
张瑜出生在山东菏泽的农村,今年28岁,做园艺师已有8年。青少年时期,她从来没想过未来会做这样一份工作。上学时,她的梦想是到北京、上海那样的地方,当一个着西装的白领。但16岁那年,父亲的意外去世,让她不得不改变自己的人生规划。
她记得很清楚,有一个晚上,母亲把她拉到门外,很小声地和她讲,家里的钱不够了,没办法供她和两个弟弟一起上学。她没接话茬,但心里明白,当母亲说出这些话的时候,不是商量,而是通知。第二天,她就和亲戚坐火车一起去了青岛的工艺品厂打工——拧耳环,一只五厘钱。张瑜手很快,每个月能比同事多挣好几百元。但即使是这样,她也高兴不起来。连续做了几个月后,她觉得人还是要有一技之长。
她开始打听起职业学校的事情。在一张职业学校的报名表上,张瑜看到上面的专业选项里,有护工、空姐、美容美发,以及园林绿化。她回忆:“当时的这些职业里,成本最低、我能很快就上手的大概只有园艺了,算是个没有选择的选择,说是种花种草,其实跟农民差不多。”她交上报名费,就去上课了。
像契诃夫一样将园艺作为一种业余爱好,是对生活的绝佳调剂。/图·pexels
考证、实习,一切都按部就班地进行着。但真等到毕业时,张瑜发现,即便手握证书还是找不到太对口的工作:“一些官方的园林绿化机构不怎么招聘女孩,私人企业又都狠狠地往下压工资。”碍于生计,她最后选择了一家小公司,专门负责给别人设计庭院。张瑜心细,而且又是实打实地喜欢植物,所以每次设计,她都当成自己的作品,愿意多费心思。
哪个客户的花要开了,门口的绿植要修剪了,她都了然于心。因此,很多客户都要了她私人的联系方式,希望她能帮着照看院子。过了两三年,张瑜觉得,自己或许可以单独干园艺了。她说:“比起频繁地和人打交道,把花草种出来的过程更让我觉得舒服,可能骨子里还是个农民吧。”
夏天,大棚里的温度经常会超过40℃,而冬天,大棚也仅仅比室外的温度高一点。对植物和张瑜来说,这样的环境是一种挑战。张瑜说:“为了让花草顺利长大,我真的什么苦都可以吃。”包下大棚后,她再没穿过裙子,而是常年穿靴子,这让她双脚的健康状况比同龄人差很多。前些年,她去银行存钱,把落满土屑的纸币递过去时,才注意到,指甲盖已经被泥土塞满了。
2020年9月23日,英国阿布罗斯,有着800年历史的花园在园艺师与志愿者们的努力下焕发新面貌。 /图·视觉中国
即便如此,张瑜也觉得照顾花草是一份相当有成就感的工作,“因为你的劳动成果可以在短时间内看到”,她说:“每次想到这个世界上有很多角落都放着我栽种的花,我就觉得这份工作是值得的。”不过,张瑜也设想如果当初有更好的选择,她可能就不会走上园艺师这条路了,“培育花草的过程,要付出的辛苦,赏花的人永远都理解不了”。
做一辈子“植物的剃头匠”
与张瑜相比,年过七旬的徐景瑞选择成为园艺师则完全是遵从内心的想法。徐景瑞现在有很多身份:中国植物学会会员、北京月季协会会员、高级园艺师等。每一个都与植物有关。在他眼中,园艺是科学与艺术的结合,也是生活与环境的美化。
徐景瑞说,自己打小儿就喜欢植物。一朵花,他翻来覆去能看上好几遍。每年春天都是他最兴奋的时候,只要得空,他就会去公园赏樱花、看玉兰,“怎么看都不觉得腻歪”。就连家门口的树,他也从来都没忽略过,在年纪尚小的时候,他常常爬上去,看着抽出来的新芽,幻想自己也是树的一部分。
英国威尔特郡,朗利特庄园的园丁们正在给这个巨大的植物迷宫进行一年两次的修剪。这是园艺界最重要的工作之一。/图·视觉中国
那时他琢磨着要是自己每天都能跟植物打交道,就再好不过了。但对于当时的他来说,“园艺师”还是个陌生的词语。直到改革开放后,徐景瑞才知道,“原来还有这么个活儿”。他铆足了劲,决心要成为一个培育花草的人。快30岁那年,他梦想成真,真正进入了园林行业。但工作内容和栽培花草却没有一点关系,他的工作是灌溉和修剪路边的绿化树,机械而重复。
每天,徐景瑞都会拎着巨大的剪子,穿梭在一处处绿化带里。一开始,他心里的怨气很大,“当时就觉得,这和自己想的差太多了”。但有一年,国外某领导人在访华时称赞了北京的城市发展,也提到了这座城市中的植物变得越来越规整,徐景瑞突然意识到,他给植物做的美化,对城市甚至国家的形象,都有所影响。
徐景瑞开始认真地对待这项工作:“打那往后,我就像个剃头匠似的,下剪刀之前,都得仔细想想,怎么弄出来才能显得整齐、漂亮。”工作之余,他隔三差五就往中国书店跑,只要是跟园艺搭边儿的书,他都买回家。一边看,一边记,休息的时候,跟身边的人聊的也都是这些。他为曾下工夫做的知识储备而觉得自豪:“外国怎么设计花园、怎么让植物长得更好、怎么让土地更有劲,这些问题,我都门儿清。”有几个相熟的老街坊,有阵子听得实在腻烦,不愿再理会徐景瑞,但碰到养花养草的困难之后,又得找到他,殷勤地求徐景瑞帮他们的植物“瞧病”。
“植物也是有灵性的,你对它好,它对你就差不了“。/图·unsplash
机会总是垂青有准备的人。2000年初,徐景瑞的单位准备发展一批园艺师。“原本我们这些做基础工作的人是没有名额的,但领导知道我在这上面花了不少工夫,也就给我报了名。”不久,徐景瑞拿到了园艺师的证件。
后来,他被调到北京昌平的种植基地,做起了花卉园艺。过去,北京街边有很多花都出自徐景瑞的培植。如今,他已退休多年,但提起年轻时给树“剃头”的往事,他还满是怀念:“植物也是有灵性的,你对它好,它对你就差不了,不管是花还是树,都是我们生活里很重要的一部分,你哪怕让我给它们剃一辈子头,我也挺乐意的。”
“在墨尔本,没有我砍不了的树”
在小红书上,有一个少有人知道的ID“墨尔本专业砍树、花园打理”。ID的运营者是YING,也是一位园艺师,他发布的视频几乎全是自己的日常工作。在大多视频里,他都依傍在树上工作:“在墨尔本,就没有我砍不掉的树。”
多年前,YING移民到澳大利亚,去的原因很简单:“在澳大利亚做园艺,薪水非常吸引人。”当地人对居住环境要求较高,每家的院子里都有不少植物,家庭花园的数量也很多。对于一名园艺师来说,植物繁茂和丰富的地方,就有更大的发展空间。
多年前,YING移民到澳大利亚做园艺。/图·pexels
最开始到墨尔本时,YING觉得自己的工作应该是精细化的:“打理庭园,再弄一些很有设计感的花花草草。”但在接了几次订单之后,YING发现,当地人理解中的绿植和园艺,和他想象中的有很大差别:“对待植物,他们都很‘佛系’,不少客户都和我说过,他们喜欢植物随意生长的状态,因为那是自然应有的样子。”
在接单的过程中,YING对园艺也有了更多思考,他说:“以往,我们大多数人造园的时候,并没有照顾到植物的感受,植物也是有生命的,我们最终要达成的其实应该是一种和谐的美。那些只考虑外观美感的园艺,里面更多的是人的意志,而不是自然的内容。”YING逐渐放弃此前学习的一些理念,从一个追求“精耕细作”的园艺师变成了一个略显粗放的砍树师傅。
头戴安全帽,穿上颜色醒目的工装,手里再握一把电锯,YING就可以开工了。他的工作内容,大多都是将树木多余的部分修理平整,但也会有一些突发状况。去年年末,他正开派对,就接到了一个求救电话:有棵树长得过高,中间开裂,随风摆动的时候,存在着巨大的隐患。YING回家拿了绳子,将其固定好,在没伤到其他植物的情况下,“修理”好了这棵树。
英国邱园的威尔士公主温室里,花艺大师亨克·罗林与花卉合影。/图·视觉中国
YING认为,一个园艺师最大的价值,不在于能培育出多艳丽的花,也不在于可以建造出多么漂亮的植物景观,“最重要的是能让植物和人共同感受到自然的美好”。在他看来,不同的生态环境,会生长出不同的植物,不同的文化背景,也会塑造出观念各异的园艺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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