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6月的一天,德国法兰克福,大众汽车纳塔尔工厂里,22岁的技术员被一台机器人撞击胸部,使劲挤向一块铁板,最终不治身亡。一场意外的工业事故,被讹传成史上首宗“机器人杀人事件”。
在2014年,中国成为全球最大的工业机器人消费国——这些机器人可以包装罐头、切割牛肉、分拣零件、组装汽车……2014年也被称为中国的服务机器人元年,有70余家上市公司并购或者投资了机器人、智能自动化项目,中国机器人相关企业超4000家。应用于生活的“服务型机器人”开始受到创业和投资圈的追捧。
很多产业园区与投资方跑到哈尔滨找刘哈生,希望引进他的海鹰机器人。
“有的机器人炒东北菜,说东北话;有的炒川菜,说四川话。”
刘哈生,53岁,国内最早制造餐饮机器人的发明家。刘哈生长年从事教育仪器发明,其启蒙老师是父亲——哈尔滨铁路局的电信工程师。“当年母亲一个月开39块钱工资,她花了43块钱给我买了一个万能表,我现在还保留着。”刘哈生说。
2008年,几个在北京经商的朋友找到了刘哈生,希望他能发明一种用于高空清洗的机器人。这个建议让刘哈生自此踏进机器人制造业,可惜,多年过去,刘哈生还没有找到技术的突破点,“比如空中的风太大,大楼玻璃的强度能不能承受机器人的运动”。2014年,北京有大约1万多名“蜘蛛人”从事楼宇清洗、空调安装等高空作业,北京市安监局局长张家明在电视节目中称,平均一年有40人在高空作业中死亡。
机器人将取代人类劳作的两个方向:高危和简单重复劳动。刘哈生没有突破高空作业,却在简单重复的餐饮业找到了出路。2009年,一些从事餐饮业的朋友在招工难和人工成本上涨的窘迫下,找到了刘哈生。刘哈生预感,“机器人早晚要进入人类生活”,于是“陆续投资了将近500万元研发餐饮机器人”,迎宾机器人、点菜机器人、送餐机器人和炒菜机器人,多个项目在刘哈生的实验室同时开发。
创造是一种乐趣。“做炒菜机器人,但我却不会炒菜。那段时间我回家就专门研究炒菜。我原来很瘦,后来我胖了20多斤。”刘哈生买了大量的菜谱,还请了厨师,一个菜一个菜地研究。有一天,刘哈生来到江苏镇江一条古街,找到一位老婆婆的锅盖面面摊,坐下来一边看老婆婆煮面,一边打听“中国十大面条”之一锅盖面的做法,“一碗面吃了一个小时”,回去后刘哈生把老婆婆的经验加上菜谱中的教程,设计进了他的煮面机器人。
刘哈生的很多设计灵感来自生活。有一次他到农贸市场买菜,路边摊一师傅边炒菜边表演,很多人围观,“他同时在炒几个菜,像跳街舞一样。大家并不是想买他的菜,而是想看他的表演”。刘哈生把演示功能也做进了煮面机器人。“顾客点了锅盖面。屏幕上就会讲锅盖面的历史——皇上怎么看见的,师傅怎么和皇上交流的……”
又有一次,刘哈生坐高铁看到显示屏上显示时速“250公里”,刘哈生后来把机器人炒菜时的流程以及数据全都显示到屏幕上来,“水煮几分钟,放多少毫克的油,加温到多少度,放多少克的肉……”长年在哈尔滨科学宫当老师的刘哈生在机器人上找到了讲课的感觉。
刘哈生这款专为面馆设计的煮面机器人,会做全国最著名的面条,“江南锅盖面、岐山臊子面、北京炸酱面、兰州拉面……”刘哈生说:“以后开面店再也不是难事。选一台8万元的煮面机器人,购买十种面条程序,租一个店,顶多雇上一两个服务员,厨师就不用了。这个面做出来的味道是非常正宗的。”
机器人炒出来的菜能比人工好吃吗?刘哈生的经验是:“你请的厨师是什么水平,机器人做出来的菜就是什么水平。程序员和工程师要把厨师的厨艺学习过来,变成机器人的自动化炒菜动作。”机器人放盐,并不像人类那样抓一把盐沫再搅拌,而是把一定浓度的盐水,形成雾状喷洒在菜上。刘哈生推广得最多的是他那台8万元的煮饺子机器人,“完全模仿人工程序,开三次锅点三次水,并不是一锅水一直煮到底”。
“人类需要做的,是切配食材,放在标准盒里,当客人点到这个菜,厨师——也就是操作员,拿出标准盒放到机器人里,一键操作。”从2010年到现在,刘哈生已经研发出20多款机器人,几乎覆盖餐厅的所有功能。“有的机器人炒东北菜,说东北话;有的炒川菜,说四川话。”
刘哈生说:“我的目标是把家用炒菜机器人和电冰箱放在一起卖。”
2012年,刘哈生的海鹰机器人公司成立餐饮部,在哈尔滨中央大街开了全国第一家机器人餐厅,把20多台机器人布局在这家新餐馆的厨房与大厅。
“那天我们很早就开门,屋子里面打扫得很干净。没有什么仪式,把遮盖牌匾的红布摘下来就算营业了。”刘哈生记得,第一个顾客走进来点了一份机器人炒的菜时,“我们很紧张,虽然这个菜我们很满意,但顾客的口味很难判断。”
机器人餐厅没有在机器人行业引起轰动,却在哈尔滨餐饮业引来了异议,“人们都认为这是噱头”。这个噱头引来了很多顾客,“十点钟开门以后就没有座了”。在看到这个消息后,另一个哈尔滨人,深圳彭恒太空舱酒店的老板在2013年找到了刘哈生,“先是感情交流,然后是业务交流”,开始不想卖,后来这位思想前卫的老板说:“你把我当成你的第二个实验场。即使产品有故障,我也不会埋怨你。”刘哈生很感动:“我就冲他这一句话,第一批产品46台机器人就发到深圳了。”
彭恒酒店后来又开了两家分店,成立了机器人餐饮管理公司。紧接着,刘哈生的订单开始多起来,哈尔滨、呼和浩特、合肥、北京、苏州……现在已经有40多家企业在使用刘哈生的餐饮机器人。
今年,闻风而至的美国商人要采购一批刘哈生的炒菜机器人,“国外比我们更需要,在中国人人都会炒菜,但在美国想吃真正的中餐并不容易”。刘哈生到美国考察市场,发现在美国做中餐的大多数是墨西哥人。刘哈生很自信,以他机器人的厨艺,炒菜比墨西哥人好吃不在话下。
“两年内,整个餐厅,机器人可以完成70%到80%的功能。起码后厨完全可以用机器来代替。”刘哈生说,“完全取代人类是不可能的。餐厅至少要有一个经理,还要有人类管理和维护机器人。以后的饭馆门前可能会挂一个牌子:本餐馆有人类厨师服务。那就是说,这个饭馆是很贵的。”
便宜的海鹰5号送餐机器人,身高1.22米,卖4万元;海鹰1号炒菜机器人,卖12万元。“这是老产品的价格,新产品不会那么贵了。我最终要把炒菜机器人降到3万块。家庭用的炒菜机器人1万元左右。”刘哈生说,“我的目标是把家用炒菜机器人和电冰箱放在一起卖。”
“这些机器人能扛包爬楼还不坐地起价。”
陪伴机器人一直被市场看好,看看“大白”就知道,《超能陆战队》的“大白”穿上铠甲是战士,脱下铠甲是扫描病情和治愈心灵的医生。6月18日,阿里巴巴马云、日本软银孙正义、台湾富士康郭台铭三人在东京发布带感情的机器人Pepper,售价19.8万日元(约合1万元人民币),首批1000台。
哈尔滨万和机电科技有限公司副总经理孙立才很关心Pepper的发布,他的目标也是做一个Pepper,但创业不久的他,目前做的是餐饮服务机器人。孙立才认为,按目前这个产量,Pepper做不到一万元一台,“还得贵,一千台只是小批量”。没有标准化,没有量产,个别装配没有生产线,这是刚起步的机器人行业一直无法降低成本的原因。
“一些配件,包括传感器,用量比较少,制造成本和采购成本都比较高。比如机器人的壳子,如果每一个公司每一天都要消化成千上万个壳子,那就会很便宜。当传感器就像买个纸杯这么便宜时,机器人的成本就会降下来。”
孙立才之前为武汉某公司生产移动机器人的通用底盘。2014年年底,餐饮服务机器人市场需求爆发,于是与另一个黑龙江人李伟明一起创办万和机电,研发送餐机器人,并进驻哈南机器人产业园孵化器。
有预测称,未来几年全球服务机器人市场规模将达14%以上的复合增速。在总理鼓励创客的同时,很多城市开始建立机器人产业联盟,并规划机器人产业园。哈尔滨哈南机器人产业园成立于2013年5月,设有公共的生产车间和办公区。万和机器人的对面,是已经搬走很久的海鹰机器人,以及刚搬走不久的小神童机器人。
小神童研发的是爬楼机器人。天津大学研究生赵勇在一次搬家爬楼中想到做一个爬楼机器人。2014年4月,赵勇辞掉高薪工作,与同是学习机械自动化的徐明宇和孙洪岩三个哈尔滨人一起创办小神童机器人公司。
“这些机器人能扛包爬楼还不坐地起价。”今年春天,哈尔滨市相关政府部门以及哈工大机器人集团公司一起视察哈南机器人产业园,发现小神童的爬楼机器市场需求量大,正好补充了哈工大机器人集团以工业机器人和军事机器人为主的研发方向,于是收购了小神童。
餐饮服务机器人需求在今年爆发,机器人给红海的餐饮行业带来新的“噱头”。
哈尔滨的机器人工业以哈尔滨工业大学机器人研究所为龙头。为促进机器人工业发展,今年1月6日,黑龙江省政府、哈尔滨市政府及哈工大联合成立哈工大机器人集团,并以哈工大机器人研究所牵头,联合36家机器人企业成立哈尔滨机器人产业联盟。“市科技局给联盟成员提供公共的数控机床,适当收一点工本费就可以用,以期在哈尔滨形成机器人产业链。”
孙洪岩很庆幸小神童能从哈南机器人产业园的孵化器搬到还在装修的哈工大机器人集团。“创业成功的几率只有1%。”孙洪岩说,“对于一个机器人创业公司来说,哈尔滨没有优势。设计时有电脑就好,但要制造出样品,就希望自己在深圳。” 幸运的小神童成为哈工大机器人集团服务机器人事业部后,即将投产第一批300台爬楼机器人。
“我们有三款,75公斤的6000多元,拉煤气罐没问题;110公斤的7800元,可以覆盖一个家电连锁企业90%到95%的搬运需求。”目前,在淘宝上,一台进口履带爬楼车价格是2.8万元,包邮2.98万元。孙洪岩说:“他们那款上十几层楼就没电了,我们这款能上一百层楼的,顶多外形差点。”
还没有量产,孙洪岩就已经接到很多订单,一些招不到“力工”的快递公司、搬家公司和家电连锁企业已经预定了小神童的产品。有台湾客户打电话来,还有客户希望他们生产爬楼轮椅。“现在的力工都是70后,再过5年、10年,谁去配送?现在的80后、90后不可能当力工了。”
虽然万和没有像小神童和海鹰那样搬出哈南机器人产业园,但孙立才也很忙,短短几个月他们已经卖了几十台送餐机器人。“我们车间还在生产,这个月15日之前要交出18台。”孙立才说,餐饮服务机器人需求在今年爆发,他山东的一个客户正打算开连锁的机器人餐厅,机器人给红海的餐饮行业带来新的“噱头”。
机器人餐厅的噱头也给刘哈生带来了很多同行,同行是冤家。“是来吃饭的,还是来看机器人的,凭我的眼神,一看就知道。”刘哈生说,“有很多公司公开承认,他们的产品是在我们机器人的基础上研制的。”最让刘哈生生气的是,有些公司以经销商的名义,先期购买海鹰大批的机器人,把技术学了,就开始仿造。“这就有点不太道德了。”
“有时候我很困惑,花500万元研发出来,但是那家公司买了以后,很快就仿造出来。”刘哈生很伤心,为了保护机密,他把研发团队分散在哈尔滨不同的区域,“研发人员互不认识”。他对《新周刊》记者的采访也表现得很慎重,拒绝一切生产车间的参观请求。刘哈生也不轻易跟同行交流。“现在我有很多东西,都不敢往外露。展会我都不愿意参加。就像我到别的公司、工厂、展会,我走一圈,你不用给我图纸。即使是日本的高级机器人,我看一下,我就全明白了。”刘哈生说,“我们没有时间同他们去打官司。”
刘哈生预测:“也就是5年,机器人会进入每个家庭。”
“某天你在路上走,远远看到有人向你打招呼,走近一看却是一个机器人。”孙立才说,根据目前日本的技术趋势,未来在大马路上和人类在一起走的,可能有三种机器人,一种是纯机器,一种是穿着硅胶皮肤的机器人,还有一种是穿着机器外骨骼的半人半机器。“10年到20年之间可能就会出来。”
机器人占领马路之前,会先占领家庭。2002年,美国iRobot公司推出吸尘器机器人Roomba,能避开障碍,自动设计路线行进,成为世界上销量最大的家用机器人。刘哈生正在一个240多平方米的房子里做实验:“从前厅到后厨,从做饭到卫生清扫,都由机器人做。机器人不进入家庭,就没有完整的智能家居。”刘哈生预测:“也就是5年,机器人会进入每个家庭。”
2014年,哈尔滨郊区一个豆腐生产作坊老板找到了刘哈生。煮豆酱时要放泡,需要有人放消泡剂并搅匀,但在这种蒸汽环境下长期工作,人会得病。刘哈生给豆腐坊设计了一个机器人。这个岗位需要每年4万元工资,而这个机器人只需要5万元。豆腐坊老板很高兴,又找到刘哈生,刘哈生给他设计,16人的作坊可以只留下3人。
1920年,捷克斯洛伐克作家卡雷尔·恰佩克在他的科幻小说《罗萨姆的机器人万能公司》中,根据捷克文Robota(劳役、苦工)和波兰文Robotnik(工人),创造出Robot(机器人)这个词。
机器人的广泛应用会带来大量的失业,这是刘哈生“很纠结”的问题。曾经有一个奶粉厂老板找到刘哈生,让他设计一款收集奶粉的机器人,在考察完工艺流程出来时,一个老工人说了一句:你这台机器人研制出来了,我也就该回家了。刘哈生一时心软,最后放弃了这个项目。
孙洪岩在跟家电业谈合作时也遇到类似情况。搬运工第一天很欢迎爬楼机器人,“第二天他们态度全变了,他们知道这个东西会替代他们”。孙洪岩说:“还好,国内楼梯很复杂,不能全自动,我们的产品还是需要一个人来操纵的。”
连电影行业都可能被机器人颠覆,剧组再也不需要群众演员和路人甲,机器人会不知疲倦、永不耍大牌地按导演意志来重复拍戏。不怕高危动作,不怕裸戏,也不用管盒饭,一次购买永不付工资。
在《机器人总动员》里,过分依赖机器的人类最后变成身体肥胖、行走艰难的“肥猪”。刘哈生说:“这是在提醒我们人类,不能只享受,还要劳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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