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还要叉烧饭？涨价了，十五块。”快餐店老板说，“用支付宝、微信，还是刷卡？”他指了指收银机前的二维码，绿色的是微信支付，蓝色的是支付宝。

位于河北省三河市防灾科技学院南门马路对面的美味在线是一家广式快餐店，店如其名，这家店主打校园外卖，进驻所有听说过的外卖平台，如饿了么、美团外卖、百度外卖……他们收到的餐费，超过一半流入支付宝和微信账号。

春节后，收银机前又多了两个二维码，百度钱包和京东钱包都是红色的，对选择恐惧症患者而言，选择用哪个钱包支付，比选择吃什么还困难。

幸运的是，对大部分吃货而言，很多时候“补贴政策”帮他们做了选择——哪家支付有补贴就扫哪个二维码。怎么支付纯粹是一件如何方便和省钱的事，能花11块8毛，绝不花11块9毛。

一毛钱一瓶酸奶，只为绑定你的银行卡。

2015年夏天是微信支付和支付宝补贴线下商户最狠的时候。每当微信支付有补贴活动，陈健山就会扛着一箱酸奶和一个易拉宝海报，步行一站地，来到北京望京SOHO楼下的扫码一条街摆地摊。

“这是我们的手工酸奶，没有任何防腐剂。”陈健山拉起海报，上面写着：“微信支付，手工酸奶，十分一瓶。”陈健山打开自己手机上酸奶微店的二维码，一位浓妆女青年拿起iPhone6一扫，显示“订单金额10.10元”，“微信支付立减10.00元”，“付款金额0.10元”。

毕业后不久，90后陈健山就和几个朋友一起创业，在望京SOHO附近租了一个五平方米的小门脸开了一家手工酸奶店。麻雀虽少，五脏俱全。面对年轻人群的小店交易额不大，但支付方式齐全：银联、支付宝、微信支付……

低额高频的酸奶是最典型的补贴标的物——每天都在喝，价格10元内。每次微信支付或者支付宝做活动，陈健山就会多做不少酸奶，装好瓶，把价格从10.00元提到10.10元，再带到人山人海的扫码一条街来。“微信支付不是经常有活动，但每次有活动，酸奶都会很快卖光。”陈健山一边喝着酸奶一边说。

2015年春天，腾讯发布财报，微信支付绑定银行账户规模达1亿，经过半年的补贴，到2016年，规模已达2亿。2016年1月，微信推出“我和微信的故事”H5页面活动，“你还记得自己是何年何月加入微信吗？”这个刷遍朋友圈的链接惹出一个谣言，“打开这个链接就会把你支付宝的钱给偷了”，在这种恐吓式的神奇逻辑下，竟然有很多人开始解绑微信上的银行卡。

两天后的微信公开课，腾讯公司微信事业群总裁张小龙亲自辟谣，并感慨：几百万微信用户一夜解绑银行卡并提现，导致微信当天一度无法提现。

这一张张银行卡的绑定，很多都是陈健山这样的小商户几块钱几块钱地推出来的，在微信支付的补贴活动中，每瓶酸奶补贴出去10块钱，其中有1块钱是钱方好近CEO李英豪补贴的。

滴滴、快的天价补贴大战以及春节红包大战培养出中国人手机支付的习惯。

一家忙碌于做酸奶的店，基本上没有时间跟银联、支付宝、微信支付一家一家地谈合作，于是钱方好近这样的第三方支付平台就有了市场。陈健山可以在钱方的平台上刷银行卡，扫支付宝或者微信支付。

钱方早在2012年就进入第三方支付市场，以名为“QPOS”的刷卡器，配上手机，为那些支付不起银联POS机安装费的小商户提供刷卡服务。创业那年，李英豪这样形容自己的商机：“中国有超过30亿张银行卡，有超过6000万的商户，真正刷卡的地方却不超过300万，大部分都是大品牌。”

这些装不起POS机的小商户，也是支付宝的目标。2012年，微信还没有支付功能，支付宝就曾宣布投入5亿元布局线下POS业务。当时称为COD货到付款体系，钱花在了称为“支付宝POS”的终端设备上。

2013年，刚创业的李英豪也跟支付宝合作，把支付宝集成到他的QPOS机里，但“大家根本不愿意用”。2013年8月，支付宝停止了所有线下POS业务。2014年春节，微信支付借“抢红包”在支付宝后院放火。那一年，李英豪也跟微信支付合作，在他的QPOS机里植入了微信支付。在早年，微信支付的补贴力度相当大，比如在北京南站的星巴克，可以换到一元一杯的咖啡。一杯咖啡补贴30元，为的只是让喝星巴克的文艺青年和商务精英绑定他们的银行卡，完成一次交易。

然而，“效果都不好”。转机出现在支付宝和微信支付的两场大战后——2014年滴滴、快的天价补贴大战以及2015年的春节红包大战。数以亿计的智能手机用户终于被两大巨头数十亿的补贴培养出手机支付的习惯。

“双十二”是最好的练兵场。2014年“双十二”，阿里巴巴集合了线下约2万家门店、近100个品牌，使用支付宝钱包付款5折，覆盖大型超市、餐馆、甜品店、面包店、便利店等。这被看作支付宝重新深耕线下市场。

2015年是移动支付大年，恰似一夜春风来，千街万巷的便利店都扫起二维码来。李英豪参与了2015年移动支付线下商户的开拓战。钱方是微信支付第一批合作伙伴。去年4月，钱方全面接入二维码支付，并在6月铺向全国。

“大概是去年9月，交易笔数就超过了我们原本的QPOS机的交易笔数。到今年已经差不多增长了10倍，我们预计，到今年年底会再增长20倍左右。”李英豪说的10倍，是指通过扫二维码完成的支付宝和微信支付笔数，已经超过了银联刷卡的支付笔数。

中国银联和银行希望通过引入Apple Pay能“抓住一个救生圈”。

最具说服力的，是去年下半年支付宝轰轰烈烈地进入温州、宁波、广州、北京等地菜市场的“智慧菜场计划”……在推广中也有很多不和谐的声音。卖菜的大妈提高噪门说：“什么？手机支付？我眼睛不好，看不见！”抵触心理最强的是卖肉大叔，千分之六的交易费用，“猪肉单价高，卖1万块就要扣60元给支付宝，还是有点心疼”。

2015年是移动支付的爆发年，二维码支付充斥在城市的每个角落。“去年6月，我们刚把支付宝和微信支付铺设到商铺时，月活跃率是18%，很低。到现在，已经是80%了。”与2013年时的艰难相比，李英豪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现在我们每推100个商户，有80个商户会用，不到一年的时间，这个增长非常惊人。”

银行领导也是要买菜的，于是他们急了。2015年以前，微信红包或者支付宝，都只是活跃于线上，淘个宝，京个东，Q个币。“微信红包出来时，以为小打小闹，下场小雨，雨刷一摆就没了。没想到打车补贴，一波比一波激烈。”现在，已经有人在菜市场里用支付宝，在百货商店用微信支付，移动支付的势力开始从线上蔓延到线下。李英豪说：“之前没这么怕，现在打起台风了，屋顶漏雨了，银行卡支付的根基开始动摇了。”

多年以来，银联建构的是POS机以及NFC的硬件支付体系，与微信支付、支付宝主导的二维码软件支付系统走的是两条路。在微信和支付宝上，只要能联网，就可以完成支付，不需要刷卡机、POS机，也不需要刷Apple Pay时准备一台至少是iPhone6的手机，但二维码支付也有一个弊端，就是不能没有互联网。Apple Pay入华，把实体银行卡变成虚拟银行卡，无须网络就能支付成为重要卖点。

所有手机厂商都是硬件支付体系里的天然盟友，包括不久后也要入华的Samsung Pay，还有刚收购了内蒙某第三方支付企业的小米Pay。在这些盟友里，Apple是最具明星光环的。

传闻中，苹果CEO库克花了16个月才说服中国银联合作，但从各大银行的欢呼雀跃看，更像中国人花时间去说服库克。2月18日之前，Apple Pay入华之事就开始在朋友圈里刷屏。各种“Apple Pay在华支付第一单”的帖子被人转发。其热闹程度，一度让人忘却那个永远得不到的“敬业福”。

Apple Pay正式在中国内地上线的第一天下午5点，银联内部人士就放出消息，声称Apple Pay绑定超过3800万张银行卡，而且服务器也曾被挤爆。不过，半个月后，互联网数据机构Internet Retailer表示：Apple Pay中国区上线前两天共绑卡300万张。后一个数据得到招商银行的确认，招商银行称苹果手机绑定招行卡100万张，占总数的35%。

Apple Pay首批合作银行19家，包括国内最主流的中、工、建、农、招。2月18日，中国的银行从来没有这么团结过，手牵手在它们的微信、短信、微博等平台一起发布使用Apple Pay的优惠信息。Apple Pay主管Jennifer Bailey很高兴：“如果满分是100分的话，我给Apple Pay在中国的第一天表现打1000分。”

中国是Apple Pay进入的第五个国家。Apple Pay确实是NFC支付里体验最好的。不用打开任何App，连手机都不用打开，在银联闪付的POS机旁一招摇，刷刷指纹就支付了。

李英豪作了这样一个比喻：多年以前，联通通过引入iPhone，在移动的全盛时期撕出一片天空，银联也希望通过引入Apple Pay能“在海啸来临之前，紧紧抓住一个救生圈”，李英豪说：“Apple Pay的影响力，超出支付行业本身，所谓的逼格，可以给银联带来苹果品牌的额外收益。以前支付这事只有科技圈和金融圈关注，现在你们大众媒体也关注了。”

补贴烧钱，要是烧久了，即使巨头也不堪重负。

其进锐者，其退也速，Apple Pay的刷屏很快就偃旗息鼓。无人提起事小，有多少人还在用才是问题。在Apple Pay入华之时，李英豪也收到了招商银行的优惠信息：Apple Pay星巴克消费60元免15元。本来只买了45元的他多买了20元的果汁，却一分钱也没减，一打听，“减免活动只有一天”。李英豪感叹，与支付宝和微信支付的长时间补贴相比，银联的力度还不能砸出用户习惯。

在广州，有人为体验Apple Pay而去便利店购物，结果却被告知QQ钱包买十元减十元，最后，他刷的不是Apple Pay而是QQ钱包。天上掉馅饼总是诱人的，一个春节，支付宝就声称要砸6亿、10亿发红包，微信支付则称要以30亿应战，商业巨头打架，普通用户得利。

补贴烧钱，要是烧久了，即使巨头也不堪重负。去年以来，转型主攻O2O的百度也身陷补贴的无底洞中。在今年的两会上，全国政协委员李彦宏说，各种“补贴大战”不可持续，中国互联网发展要依靠技术创新。全国人大代表马化腾也在两会上说，Apple Pay是银行传统POS机刷卡的互联网化体现，跟微信支付不是正面冲突，而是给了行业正能量。

刷卡还是扫二维码？在钱方的消费数据里，高频低额的商品多数人会用二维码——支付宝和微信支付，高额低频的商品还是主要以刷卡为主。“按交易额来说，还是银联比较大。但从交易频次来说，基本都是微信和支付宝了。”至于支付宝还是微信用得更多，李英豪的体会是“差不多一半一半”。

支付宝、微信支付，还有捆绑着各大银行和各大手机厂商的银联，移动支付领域Pay的战争才刚刚进入高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