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颖姐”“兵哥”和“燕姐”,这是助理们对瞿颖、胡兵和吕燕的称呼。
这些称呼亲切之余也无比贴切。在他们成名的90年代,在不同阶段里,他们都曾是中国模特界真正意义上的一哥一姐,也如他们所说,“见证了整个中国时尚行业的发展”。
来自台湾的女化妆师没有想到,那个因为她的化妆品目瞪口呆的男孩,数年后成了“彩妆教父”。
瞿颖和胡兵,应该是中国模特界的第一对国民CP,当时流行的叫法是“金童玉女”。
他们也的确“门当户对”——都在90年代初出道,都来自体制内,差不多同一时期成为内地首席名模,签约了同一间公司,一同出演了好几部当时大热的电视剧,成为内地第一代偶像明星。在各自隐退多年后,如今他们又一同回到大众视线,每次他们在微博互动时,还会有网友在评论里撮合:“在一起!”
回望过去的20多年,瞿颖感慨时间过得特别快、变化特别大。20年前,模特还是新兴职业,家长们都不愿自家孩子去做模特,感觉太不正规、太不稳定了。
瞿颖从相对稳定的湖南省话剧团出走,进入模特行业,初衷只是因为一张照片——那是获得了“1988年今日新模特国际大奖赛”冠军的彭莉,披着一面五星红旗在长城上拍照。
“原来模特这个职业能为国争光,挺神圣的。”瞿颖看到时心里想。后来机缘巧合,她就真的进入了模特行业,不仅获得了国际模特大奖,也被华伦天奴和费雷选中在长城上与外国名模一齐拍时装大片,实现了“为国争光”的夙愿。
1993年,华伦天奴和费雷在北京大饭店的那场秀,是瞿颖和胡兵第一次走上这么高级的舞台。在那之前,中国最高大上的外国品牌还是皮尔·卡丹。当时有首炫富的歌是这么唱的:“皮尔·卡丹买两套,一套撕烂一套补洞。”
瞿颖还记得,那天的开场是由一个皮肤有点黑的女模特,穿着旱冰鞋,从两侧站立的男模特中间滑出来的,全场人都看呆了,之前完全没见过这样的亮相方式。
在走秀前,詹弗兰科·费雷——也是当时迪奥的总设计师,和华伦天奴的瓦伦蒂诺在后台亲自给每个模特做搭配、整理衣服。这些细节都在瞿颖和胡兵的记忆里。
外国品牌不断进入中国的90年代,这些站在国内市场尖端的首席名模,第一拨感受到了风向的变化。
那速度如此迅猛。胡兵说:“我感受到了一种新生的东西,让我的审美、工作和工作方法发生了变化,但当时我没有时间去思考这种变化,而是在想如何应对这种变化。”
短短几年里,整个中国都在发生巨变。
瞿颖还记得李东田第一次给她化妆的情形。当时李东田刚从蒙妮坦化妆培训学校毕业出来,现场还有一个台湾来的女化妆师,带了一堆他们完全没见过的专业化妆品。“东田在旁边看她干活看得目瞪口呆,完全开眼界的感觉。”
那个拍摄活儿结束后,台湾化妆师还送了两盒粉底给这个张着嘴看她工作的小男孩。李东田把这两盒粉底视如珍宝,一定要给重要的人化妆时才拿出来用。
没想到,过了六七年,这位台湾女化妆师嫁到上海,成为家庭主妇。有一天她逛商场,看见有个年轻人在中庭演示自有品牌的化妆品,旁边围了很多记者和观众。那个人居然是当年张着嘴看她化妆的小男孩李东田——后来的“彩妆教父”。她远远看着,不敢上前打招呼。
讲到这段插曲,瞿颖说:“多么戏剧性啊!”
“我也曾经五颜六色,什么东西都可以在我身上出现,头发梳到天上去,再挂一堆珠宝首饰。”胡兵说,“你们看我,就能看到整个中国时装的变化。”
戏剧性在90年代的个体际遇中并不稀奇。太多想不到的事情,都在这批年轻人身上发生了。
比如,1.89米的胡兵从来没想过自己会被化上烟熏妆、以性感形象呈现在镜头里,也没敢想过要成为国际舞台上瞩目的亚洲面孔。然而,进入模特行业的短短两年,各种各样的变化都扑进他的生活里。
李东田和摄影师冯海为胡兵炮制的一组性感写真,至今还挑战着大众的审美极限。有的人说恶心,有的人说色情,有的人说以胡兵的名气和资质没必要这样出卖色相。胡兵当时是第一次尝试那么前卫的性感风格摄影。
时隔20多年聊起这件往事,胡兵依然是坦然且大方的:“那些写真是当时一种革新的思潮、创新的渴望。我确实是付出了一些代价,但这些代价是好的,是成长的经验,是不可破灭的。我不觉得那些照片有什么问题,或许有人利用了这样的说法去达到他们想要达到的目的,但它包不住我要向前走的大步伐的速度。”
瞿颖力挺老友,她认为无论是李东田还是胡兵,从90年代到现在,他们的努力一如既往——还是不断在进取,不断在改变,不断在奋斗。“是那个年代让他们看起来前卫。大众也在成长变化,只是跟现在相比有一个延时。大家需要一个接受的过程。而现在大家已经习惯了这种‘前卫’。”
对瞿颖的模特生涯影响特别大的,还有“中国模特之父”张舰和“中国模特教母”汪桂花。他们经常在走秀的编排中,针对每个人的才能和特点来设计出场方式,打破了以往很死板的走秀套路。像瞿颖以前读表演专业,他们就让她提个小花篮,转着圈儿假装追蝴蝶就出场了,别的模特没有这个素质还演不了。后来,有个模特有舞蹈基础,他们就为她设计了舞蹈形式的开场,用追光灯打在她身上。
而张舰创办的“新丝路大赛”也挖掘并培养了更多中国超模:叶继红、柏青、姚佩芳、陈娟红、谢东娜、路易、岳梅等——这些名字在90年代前后红透中国。“新丝路大赛”也成为了那些年里最受观众欢迎的娱乐节目之一。
当时国内设计师也开始崛起。广州新锐设计师刘洋邀请瞿颖走秀,让她穿上一条游泳圈似的裙子开场,那塑料裙里有水,养着活鱼。“当时一出来大家都觉得神奇得不得了,居然在服装里有金鱼在游来游去!” 那场走秀给瞿颖留下了特别深刻的印象。
革新、创新,在胡兵看来,这是90年代时尚圈特有的思想浪潮,要倾尽全力去不断跟进。而无论是李东田、冯海、张舰、汪桂花、胡兵还是瞿颖,他们都是时代潮流中的一分子,他们渴望着变革,对新事物的追求已达到了极致。甚至可以说,作为时尚弄潮儿,他们本身就是90年代的新鲜事物。
24年来,从模特做到演员再到《芭莎男装》的主编,再到如今第一位时装周国际男装大使,胡兵依然走在行业前沿,他的名字从来都与各种时尚名词紧密关联。
“你们看我,就能看到整个中国时装的变化。”胡兵说。
“十年前我也曾经五颜六色,什么东西都可以在我身上出现,头发梳到天上去,再挂一堆珠宝首饰。我一点也不为这样的自己感到难过,因为你也可以看看你十年前的样子,这只是时尚的一种变化、一种升级而已。这种变化若在我身上看不到,中国的时尚业就没有发展。过去的我和现在的我区别有多大,中国时尚业的发展就有多大。在中国,这十年间,每一个人都有这样的变化,而我的变化可能更具代表性,因为我就身在时尚行业里。”
90年代初,瞿颖给本土时装杂志拍照,得自己化妆、自带鞋包上阵;吕燕1999年出道时,样衣还是借来的,要特别小心翼翼。
在中国女明星里,瞿颖是第一位登上国际杂志VOGUE及《时尚COSMO》封面的。90年代,除了模特本行,她还是“影、视、歌、主持”多栖大明星,那时她的身材就是教科书,凭着一副大气的长相和一双大长腿纵横名利场。
瞿颖记起当年流行的是大垫肩,而且还是活动的,可以随时抽出,实用、百搭;大行其道的还有宽腰带和高腰萝卜裤。时尚就像轮回,如今,那些反而成了复古范儿的装备,又重新回到流行风潮的河流里。
她还记得在国外时尚杂志进入中国之前,给《现代服装》《上海服饰》《中外服装》这样的本土时装杂志拍片的“窘况”——除了摄影师,没有造型编辑,没有化妆师,都是被拍摄对象自己化妆、自己带鞋带包上阵,“眉毛和眼睛画得跟被人打了似的,乌青乌青,嘴巴也跟刚喝完血一样”。
这样的情况在90年代末期吕燕出道时依然没有太多改变。当时香奈儿、迪奥这些大牌已经进驻中国市场。“品牌也没有给杂志提供样衣,都是由编辑去品牌店里借,要特别小心,不能弄脏弄破,我穿着也是小心翼翼的。而且店员也很不待见这些编辑。”吕燕回忆说。
不过,这批时尚宠儿开始陆陆续续走出国门看世界了。吕燕就是其中的翘楚。
这个出生于1981年的女孩子,以黑马的姿态让国际舞台为之惊艳。她小眼睛,厚嘴唇,有着蒙古人种特有的稍微内缩的下颌,这张特立独行的面孔,加上李东田的打造,以及著名摄影师冯海标新立异的拍摄风格,种种杂糅,形成了90年代末大放异彩的“吕燕风潮”。
在瞿颖这种“老一辈”模特看来,她这一代所接受的教育比较传统和保守,面对时尚行业里的新鲜事物需要更强的适应能力去消化、吸收和接纳,所以面对冲突和变化的能力也会强一些。而像90年代末的吕燕及更晚一些的新生代模特,则更自我和自信,生存能力更强。
“比如我们以前去国外接活儿,都是跟着组织走的,而她们都是一个人背着行囊就跑出国去签公司了。她们也会更科学地去学习专业知识,提升自己,比如健康的饮食、定期健身、系统地学外语等。”瞿颖说。
每一秒都有危机感,每一秒都在更新自己的思想,勇往直前。从充满变化的90年代走过来,第一代名模将“被时代淘汰”当作一种提醒。
1999年出道的吕燕像一颗幸运的棋子,恰如其分地嵌在世纪交接的转折点上,那个节点正好是中国时尚蒙昧之初。最后,她改写了一个时代的审美观念。
长江后浪推前浪,吕燕也成了时尚圈的“老一辈”。和瞿颖一样,她也留意到时代在这个圈子里的变化:“之前的模特走的都是国内品牌,现在的模特可以走世界各地的品牌,各种好衣服都能穿,各种大牌摄影师都能合作,见识更广了,平台更大了,也体会不到以前的模特的艰辛。”
“记得我刚刚到巴黎发展时,中国的时装编辑想去参加时装周,是没有邀请函的,我趁着去走秀的机会把她们从后台带进来,全场站着看,那都是很激动、很享受的。现在呢?她们坐秀场第一排、飞商务舱,却没有了当初老编辑们那种苦中作乐的很珍惜的心情。只有经历了那个年代,才会特别珍惜现在所拥有的。”
2000年是一个纪元,对于国际时尚圈来说,中国还是一个“0”。而吕燕在跨纪元的年份,将自己从“0”变成了“1”。不管这个“1”带有多大的争议,她的出现昭示了中国时尚的潜力。
回忆很美,故事很长,然而十六年如今看来不过是指缝间的事。吕燕已经转型做时装设计师,创立了自己的服装品牌,她取了个有趣的名字叫做Comme Moi,英文是like me,翻译成中文就是“似我”,意思就是专做吕燕自己喜欢的风格的衣服。
相对于科班出身的设计师,她有着一如既往走T台的自信与坚持,相信自己多年的模特经验有更多优势。“因为设计只是经营整个品牌的一小部分,你要知道什么是好的面料,什么是好的版型、好的搭配,以及以一个消费群的角度来体验这些衣服。”
在为自己的品牌走秀选模特时,她也会选择跟自己气质相仿的女孩——特不是那种俗美丽,一定是年轻、有活力、健康、开心的那种。
而她给年轻女孩们的建议——“多到处走走,多去看看博物馆,多结识朋友,把眼界放宽一点”——听起来很“90年代”。
逻辑清晰、表达精确的胡兵,总结了那个共同属于他们的90年代:“这个时代不允许你思考,在这个过程当中你只能连蹦带跳地去追赶,来不及回味,就已经去到了那个时代。就跟现在一样,我以前接受报纸、杂志、电视的访问,后来接受网络的访问,现在都是直播了。这个速度是相当快的,你来不及想就已经过去了。”
胡兵接受采访时反复提到的“被时代淘汰”,或许是从那个年代走过来的这第一代名模同样焦灼的。“我是一个从开始工作到现在,每一秒都有危机感的人。每一秒都在更新自己的思想,勇往直前。‘被时代淘汰’这个词,是我对自己的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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