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3年,刚刚从复旦大学毕业的程永新来到《收获》杂志社上班,由此,他成为见证八十年代“文学热”的一个当事人。
1976年,“新中国文学第一刊”《人民文学》复刊;1978年8月,《十月》创刊;1979年年初,《收获》复刊;1979年5月,《花城》创刊;1979年年底《当代》创刊。七十年代末这几本文学杂志或复刊、或创刊,预示着“文学热”的开端。
“苏联解体后的一段时间,也出现了文学热,大量文学作品涌现,以反映过去的历史。在中国,情况更为特殊。完全禁锢的十年‘文革’过后,人们用文学来反省反思,而文学最重要的依托工具,就是各种文学杂志。”现在已是《收获》杂志执行主编的程永新这样看待当时的文学和文学杂志热。文学杂志最热的时候,每个省、每个地级市,甚至一些县,都有文学刊物,“没有一个国家像中国这样有那么多文学期刊”,程永新说。
回顾八十年代,程永新说那个年代值得怀念的地方确实很多。“在那个文学火爆的年代里,文学写作、文学评价、文学阅读都要严肃得多,大家都有尺度有规矩,都是靠实力靠文章说话,从这个角度上说,那确实是最好的时光。现在一切都变得那么容易。”
“《收获》很重要的一个宗旨就是注重出好作品,出有潜质的新人。”
国人被压抑了许久的苦闷、迷茫、挣扎和无所适从,在整个八十年代,有如开闸后宣泄不止的洪水,尽情寻找着释放的出口。此时,最先开禁的纯文学,以其耳目一新、贴合社会情绪的姿态,顺势填补了人们精神匮乏的空挡。在偶然中,一切充满必然。
上海大学教授葛红兵说,八十年代的中国文学正好赶上了纸面印刷时代最美好的时光,“中国人没钱买电视、看电影,当时也没有那么多电影可看,于是就看小说。那是杂志风行的时代,杂志非常便宜,一个工人也订得起。那个时候,质量很一般的作品也可以印几万册”。更不用说当时最好的文学杂志了:《人民文学》150万,《收获》120万,《十月》80万,《当代》60万,《花城》60万,《诗刊》50万,这些惊人的印数,在今天是无法想象的。
八十年代的文学热,始于“伤痕文学”,之后“新时期文学”、“反思文学”、“寻根文学”、“先锋文学”各领风骚,1988年成为“王朔年”,一批先锋作家如莫言、贾平凹、王安忆、余华、北岛、马原、苏童、张炜等人崛起。那个年代的文学杂志,理所当然地成为了文学的主阵地。
其中,《收获》被誉为“当代文学史简本”,自其1957年创刊以来,基本上就没有错过同时代最重要、最有争议的作家作品。“从巴老创办《收获》以来,《收获》很重要的一个宗旨就是注重出好作品,出有潜质的新人。”程永新从学生时代就开始读《收获》,又在《收获》工作了30年,他这样总结《收获》的风格:“第一是海纳百川,就是有各种风格的作品,这些来自生活,对生活有深入挖掘的作品,有着多样的艺术风格;第二就是我们希望作品能展现生活的多样、丰富、多元。”
按照当时圈内人的说法,“在《收获》发表三个中篇就变成一个作家了”。
当时作家要发表作品,首选一流文学杂志,之后授权给文选类杂志刊登,产生社会影响后,再交给出版社出单行本。因为,对作家来说,作品能在一流文学杂志发表,意味着得到专业认证,在这个圈子里算是站住脚了。而且,不同的杂志有不同的风格,杂志吸引作家,作家也会选杂志。程永新说,如果要进行横向比较的话,《收获》看重作品的语言和艺术性,《当代》则有现实主义传统,强调现实感。
在那个时代,体制内的力量非常大,作品一旦发表,就可能带来境遇、生活的变化。比如余华,牙医出身,1983年开始写作,小说发表后,先后被调到海盐县文化馆、嘉兴市文联,专心从事写作。而余华早期比较重要的作品都是在《收获》发表的。1987年,《收获》在第五期推出了“先锋作品专号”,程永新任责编,刊发了余华的中篇小说《四月三日事件》;接着的下一期,《收获》又刊发了余华另一部中篇《一九八六》,责编还是程永新。“一个青年作家,之前没有发表过中篇小说,却在《收获》连续两期发表作品,这在《收获》杂志还是没有过的。”因为,按照当时圈内人的说法,“在《收获》发表三个中篇就变成一个作家了”。此后,余华的《世事如烟》、《活着》、《许三观卖血记》、《在细雨中呼喊》等作品都是在《收获》发表的。余华说自己有四分之三的小说在《收获》发表,“我不能说我是在《收获》上发表小说最多的作家,但比例肯定是最高之一”。
程永新还刊发过王朔的作品。1988年,王朔把《顽主》给了《收获》,小说原标题是“五花肉”,是程永新改成“顽主”后刊发的。那个时代,编辑有很大的话语权,作者也从善如流。
从1986年到1987年,连续三年,《收获》选取了一批有潜质的年轻作家的作品,在当年的“先锋作品专号”集中刊登,余华、马原、苏童等人就是这样以“先锋”姿态进入大众视野的。程永新认为,《收获》当时的举动,对先锋文学的推动是非常大的,当然也不免有一些争议,“一些老作家、老同志说,看不懂。还有人说,专门出两期有必要吗?但最后我们还是顶住了压力”。
“一个压抑的时代过去了,在通过文学反省反思和情绪宣泄之后,文学应该到了找到一个妥帖的位置的时候。这就需要新的、优秀的、高品位的文学作品,从内容到形式,去探索和突破,去升级换代,找到文学本来的面目、本来的规律。这也是我们当时所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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