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砖雕博物馆的馆主孟强指着自己院内的砖雕门楼说，别处的砖雕门楼都是朝外的，用来向外人炫耀财富和工艺，只有苏州将精美雕刻的那一面朝向里面，这就是苏州的仕隐文化。

在苏州的斑竹巷、梅花新村、封肃里等小巷中隐藏着50家民间博物馆，与游人如织的苏州博物馆不同，多数冷清而不为人所知。它们在螺蛳壳里做道场，以各自的方式安静地生存着。它们甚至与这个城市的“做强做大”没有多少关系，也没有被纳入“文化产业”的扶植项目中。它们只是通过藏品，通过自己的生存境遇，用私人的角度，记录着关于一座城市兴衰的蛛丝马迹。

“铲地皮”、古玩商、博物馆主的生态链

苏州民间博物馆的馆主有不少是古玩商起家，他们蛰伏于苏州城内的大街小巷，偶尔还做一些丝绸、家具等生意。藏品来自本地，多数是钱币、砖雕、木雕、奇石，江南特色的帐钩、香炉、瓷瓶等杂件，早期的货源很大一部分来自“铲地皮”。“铲地皮”是收旧货的行话，就是走街串巷淘旧货并与旧物主人谈价的人。

砖雕博物馆的馆主孟强给记者看手机中“古”字开头的联系人，其中有“铲地皮”，也有古玩商，将近百人。他说，这是他十几年在这个行当的积累。五到十年之后，“铲地皮”都会消失；老百姓已经被“鉴宝”这样的节目启蒙过了，不会轻易出手家中的旧物；但是将来会有古玩经纪人，会记得多年前的交易状况，当时的价钱，谁买了，由谁卖出的。

在苏州，民间博物馆的馆主的收藏时间一般在二十年左右，起步早，才能积攒下好东西。目前民间博物馆也感受到了收藏繁荣的压力，扩充藏品需要的资金越来越多。孟强翻出前一天朋友给他发的短信，齐白石的《松柏高立图》以4.255亿被拍走。他说：“这些都是我们玩不起的。”砖雕也越来越难收，运气好的话，一个月能遇上一块。

孟强不肯透露砖雕的收购价钱，他还是害怕被哄抬价格。如今古董跟股票一样，庄家出没频繁。孟强解释说，比如，一个人是保利国际拍卖公司的，另一个是荣宝斋的，两人见面商量炒傅抱石，就分别叫手下去收200张。在拍卖市场上先放出20张，互相叫价，10万的一定要拍到20万，然后再丢30张，每张拍到50万。半年下来，傅抱石就可以炒起来了。但是量小的是没人会炒的，比如砖雕。只是物以稀为贵的道理还是存在的。

所以，孟强开始收藏石雕了，他认为两三年内，古石雕会在市场上越来越稀罕。花窗数量很多，因为旧时每户人家都有，但是石雕只有园林造到一定规模才会有，总体上数量就不多。再加上这几年中国的新富阶层开始大规模造园，很多都被安放大户宅院中，古石雕在藏家手中的流通，将会越来越少。

拆迁兴收藏

城市拆迁曾经是“铲地皮”、古玩商入货的好时机。1992年，苏州古城经历了和平时期的一次大变动。古城的东西两端分别在兴建苏州工业园区和苏州新区，但是却没有一条贯通东西的主干道。干将路道路拓宽工程便提上了议事日程，干将路有3.5公里在古城内部，涉及拆迁的有8000户人家，30万平方米的建筑物。

桃花坞古丰阁民俗馆馆长蔡晓岚的第一堂六扇、全品相清代银杏木雕花窗便是这个时候发现的。他跟随“铲地皮”去居民家收“旧货”，偶然被老房子的精美花窗吸引，那时候的花窗多数被住户糊上了花花绿绿的月历纸，上面还刷了石灰水，一层层剥开才能看到古门窗令人惊叹的细致做工。

苏州旧时大户人家做家具通常都是连住宅门窗一起定做的，苏式门窗也吸收了“苏作”家具不作髹漆，保留天然纹理和色彩的做法。苏州本地的匠人很多都读过四书五经，不同于后期“京作”家具造大车、盖房出身的工匠，有诗书底子，以工艺精良著称。清代之后，南洋的进口木料被贸易口岸广州所垄断，苏州家具原料匮乏，惜料如金，也让工艺更加精深。蔡晓岚曾经听老师傅说，一件家具做完，地上只留一堆木屑，连根牙签料都找不出。

“当年，一个工人的人工在20—30元，我买一扇窗大概也就是100—200元，但是你让一个工人花费5天是做不出这么精美的花窗的。”这就是蔡晓岚作为仿古家具制造商的一个算计。不想这个算计却为他攒下了3000多扇古花窗。上世纪90年代初，花窗是没人要的。从老房子搬到新公房的苏州人将旧家具、门窗视为旧货，半卖半送地处理掉。苏州的旧家具、门窗被打散了装成一捆一捆，用集装箱装到广东东莞，再运到香港，有些流落到全世界。苏州砖雕博物馆的馆主孟强说，他曾经听同行抱怨，苏州一度连像样的明代黄梨木椅凳都找不到。到了2005年之后，古花窗、旧家具就很难收得到了。蔡晓岚说：“现在一副花窗开价几十万的都有，范曾的侄子跟我买，我都不卖。”在他的库房里，很多花窗上都贴着“非卖品”的标签。

苏州古城的拆迁曾经让蔡晓岚的藏品数量大增，现在他自己也要面对拆迁问题了。平江区要在花锦村搞开发，蔡晓岚的仓库要被拆掉，他说自己难以找到合适的地方存放这3000多扇的花窗，已经在此当了两年的钉子户。现在四野都是荒地，仓库里凌乱叠放着的3000多扇花窗，实在不适合参观，但3000多平方米的规模倒更显出博物馆的气魄。

面对拆迁压力，蔡晓岚放出话来：“这些花窗捡起来不容易，实在不行，我把它打翻了。”“打翻”是指将这3000多扇花窗卖出去，在1997年，曾经有国外的商人想全部收购，但被他拒绝了。这件事蔡晓岚跟很多媒体说过，媒体一般也会这样升华的：卖掉这些花窗就是卖掉苏州几千年的文化。

坊间有高人指点他要沉住气，不必像一般拆迁户一样去闹，静静待在原地就是最大的筹码。他们的看法是，即便真的闹，蔡老板也闹不出个什么名堂。当然，也有人说他心大，想要七八千平方米的规模，地价要多少钱？该把它放哪里？今年1月，根据苏州市区52宗地块公开拍卖出让的情况，苏州市区的地价平均涨幅在57.4%。古董值钱，地也很值钱。

受困于场地的不止蔡晓岚一个人，斑竹巷内的苏州历史货币博物馆是馆主金国标的一处私宅，只有20平方米，这里也即将要拆迁，未来是观前街的休闲文化区。年近七十的金国标倒是没有要土地，他想的是政府能拨点钱下来，资助他找一个好一点的展馆。目前20平方米的展馆在一片老民居中，没有任何防盗措施。金国标连“苏州历史货币博物馆”的牌子都不敢挂出来，害怕挂牌子招来梁上君子。“人家以为博物馆里有好东西，进来偷走了，也就是几个钱币，可能也卖不了几个钱，还要害人家进监牢。”

在社区开博物馆好过开麻将馆

苏州民间博物馆的馆主也不都是焦头烂额状，“天晓得民艺博物馆”的馆主许逊便是个逍遥派。他的第一个古玩店开在皮市街，之后，据说苏州的每个城门都有他的店。他经常去朋友皮市街的茶叶店喝茶，顺便吃一碗潘玉麟糖粥。生活基本都是上午喝茶，下午泡澡。他说，民间博物馆都不是借了高利贷来做的。

“天晓得民艺博物馆”建在苏州工业园区的梅花新村。许逊说：“大队书记跟我是朋友，总是跟我唱高调，我听烦了，全国的GDP跟你没什么关系，你把自己村里那一群人搞祥和了就是最大的贡献。”许逊说自己收藏的那些帐钩、皂缸总要找地方存放，300平方米做个样板，让周围的居民有空来随便看看，总比建社区麻将馆强。但是后来政府换届了，就没人管了。所以，展馆的后半部分建得有些潦草。

在苏州工业园区建成之前，梅花新村所在的娄葑镇是苏州的“水八仙”的供应地，茨菇、茭白、水芹、荸荠、莲藕、芡实和红菱都产于此，如今湖荡风情早已经消失。水泥马路、轰隆隆的汽车声、修建于90年代的新村公房，跟所有回迁农民的小区一样，梅花新村带着城乡结合部的味道。

但是，许逊总是强调梅花新村依然保留着的水乡风情，不是古镇游的仿古建筑、小桥流水，而是梅花新村的老居民。在粗糙的公寓房外，在胡乱种着蔬菜的花坛旁，三三两两地坐着包着头巾、扎腰裙的老妪，她们依然保留着许多老苏州的记忆。当她们看到“天晓得民艺博物馆”内某个苏州某位名医诊室的牌匾时，会感叹：“以前去过那个医生的诊室，就是在养育巷的后面。”

许逊说：“让看的人从中得到悲伤或者怀旧，带来心情变化的东西，民间博物馆的作用就在于此。贝聿铭设计的苏州博物馆冷气很足，也很好看，是苏州的标志性建筑，但心理上草根百姓还是有点距离，不是隔壁的阿爹阿婆敢去的。”

出门时，许逊指着博物馆的木质花窗式样的防盗窗说：“你看，我的防盗窗是不是有点飘逸？我不怕被偷，即使被偷了，东西也还是在民间。”对于外在支持，许逊也看得很淡，“什么国家拨款，国家又没要求你做，你今天能开博物馆，那证明你衣食无忧。如果你衣食有忧，开什么博物馆，那是卖弄。捐给国家或者卖掉，让有能力的人去保护。他们有人拉我呼吁扶植民间博物馆，我不干的。”

民间博物是城市的社交场所

含德精舍艺术品私藏会馆在一片竹子掩映中，有一道小门可进入，门口有指纹锁，目前能开这道锁的就是含德精舍的40个会员。股东之一的蒋先生说，整个建筑被摄像头和红外线包围着，一只老鼠都进不去。

某些民间博物馆已经成为城市中的高档社交场所。含德精舍的前身是游艇会，酒窖、餐饮等设施一应俱全，游艇的新鲜劲过去后，本地那些玩得起游艇的人逐渐意识到江南的古运河内不适合玩游艇这样的水上活动。政商圈子也还是抗拒这类过于招摇的娱乐项目。在一个临水建筑中，赏玩古董、交流投资心得并顺带联络情感是比较恰当的。

含德精舍的会员多数只有五六年的收藏经验，而且以杂件为主。“都是各行业的精英，我们有门槛限制的，人数控制在40人以内，有严格的会员制度。”含德精舍艺术品私藏会馆董事长丁雪明说。但这里又不叫会所，“现在连洗脚城都叫会所了”，含德精舍是“会馆”。丁雪明说自己之前是从事房地产的，现在他名片上印着“德翰文化艺术产业发展有限公司”。

在含德精舍艺术品私藏会馆开业后的第二天，就有市民上门想要参观，因为报纸上说了此地是博物馆，博物馆就该对公众开放。几个股东开始头疼了，他们商量应该要有一个程序，需要制作门票，领票要有身份证，还得有一定人数限制。蒋先生说：“故宫还能被盗呢？我们安保做得再小心，也没有公立博物馆的完备。”他所说的小，是指博物馆的面积有200平方米，其实这样的面积在苏州的民间博物馆中不算小的，灯光、陈设、讲解都是少有的专业。目前主要的藏品来自几个爱好收藏的股东，其中便包括丁雪明自己收藏的香炉。

相对于公众的热情，倒是名人效应更让含德精舍的股东们兴奋，丁雪明回忆开业当天的盛况：“苏州本地的领导、收藏名家、业内人士都到了。郎咸平还派了他的公子，他公子在做一个基金，我跟他交流了一下，将来博物馆肯定也是基金会运作。过一阵，还要请郎咸平和收藏家来一次对谈，讲讲收藏与投资。”

苏州市50家民间博物馆名录：

（由苏州市文物局提供）

古丰阁门窗家具民艺博物馆

苏州国宝钱币博物馆（筹）

天晓得民艺博物馆

石竹园

苏州市历史货币博物馆

怀堂德

怀古堂

朱寿珍刺绣艺术馆

江南画院甪直美术馆

冯斌作文博物馆

姚建萍刺绣艺术馆

金庭镇东村徐伯荣艺术馆

明月湾礼和堂古玩展示馆

暴式昭纪念馆

西山雕花楼博物馆

文德堂明清家具陈列馆

苏州市砖雕博物馆

顺宝斋钟表博物馆

现代舞蹈艺术展示馆

江南民间现代诗歌馆

沙溪文史馆

恒发摄影艺术馆

雷锋资料馆

高仁岐油画馆

收藏家庭展示中心

中国古砖博物馆

华东第一古董博物馆

柿园书法艺术馆

金石人家篆刻陈列馆

中国陶都紫砂博物馆

张省美术馆

锦溪杰出人物馆

华夏天文博物馆（现改成流动馆）

“文革”历史陈列馆

茶具馆（补）

蟹文化博物馆

江南木雕馆

玉峰古文物展览馆

千灯馆

景清奇石馆

朝阳古董馆

志高昆石馆

耕乐堂根雕馆

松石悟园

古枫园

中华性文化博物馆

江南农家民俗馆

中国苏作家具博物馆

徐建新钱币博物馆

旋力艺术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