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踏上旅途的第一天开始,你就在想,数天后又将回到这里,一切照旧。
多数人休假的第一步从请假审批开始。你的工作表现是否值得拥有一次假期?工作交接怎么安排?万事开头难,休假亦如此。而不用考虑上述困扰的公休假,实则面临更多的鸡毛蒜皮。幸运地买到一张“秒无”的高铁票,预定了高额的旺季门票和酒店费用后,假期如约而至。
“虽有黄金周,其实能去哪儿?”
《羊城晚报》和腾讯合作的一份调查发现,中国人出游欲望降低的原因,33.8%的网友认为由“景区门票价格高”造成,17.4%的网友认为是“交通住宿费用高”所致。因价格因素而踟蹰的假期游比例超过五成。
假日前夕的城市主干道,车辆如一地蠕虫密密麻麻。据国家旅游局的数据,2016年上半年,有22.36亿人次参与了国内游,1.27亿人次选择了出境游。
《兰州晨报》编辑龚剑没有双休日,也没有年假。他每晚7点30分上班,除非碰上重大突发新闻,一般凌晨2点可以回家。“我过的是美国时间。”每熬过漫长的3个月,龚剑能得到1个月的假期。轮休假的便利让龚剑可以错峰出行,法定长假他一般宅在家里。“虽有黄金周,其实能去哪儿?”
2015年国庆节当天,成都高速路上,车辆寸步难行,司机和乘客索性下车,“创造性”地遛狗、玩牌、交友、打羽毛球,甚至摆开了马扎,喝起了下午茶。
即使你从拥挤的旅途解脱,也不会错过目的地景点的“盛况”:垃圾成堆、天价大虾。香港作家廖伟棠说:“假期,中国哪里都过得不轻松,游客们嫌主人没有让他们宾至如归,本地人则嫌游客不懂入乡随俗、没个规矩。这既是文化冲突,也是素质展示。”
景区的女厕排队更是“中国式休假”的常态。世界厕所组织统计,女性平均如厕时间89秒,男性39秒,女性所花时间几乎是男性的2.3倍。但国内许多景区显然没有考量这一因素。
作家赵星认为:“我们喜欢去远方,其实周边也很美好,却少被选择。待在家也不错,可大家总觉得休假就应该去干点什么。”认为瘫在家称得上完美假期的人依旧是少数。一部分人觉得,休假时的“无为”状态是和自己过不去,“低性价比”的假期令他们产生虚度自由的罪恶感,就像阿兰·德波顿在《旅行的艺术》一书中的嘲讽:“人类不快乐的唯一原因是不知道如何安静地待在自己房间里。”
赵星之前在一家国际公关公司上班,每年有10天假期。她曾在文章《旅行的意义》里说,每次从公司出走一周,回来并不觉得旅行缓解了什么,反而加重了些什么。如今回想,她觉得加重的是“对逃避工作的向往”。那时,穷游和Gap Year(间隔年)概念盛行,市面上充斥着各种辞职去旅行的书,很多人在迷茫之际纷纷效仿,期盼能找到人生价值。
赵星觉得事实并非如此。“工作是为了赚钱去看世界,而旅行是为了开阔眼界,更好地实现自我价值,包括更有动力地工作。两者并不冲突,而是相辅相成。”她不喜欢穷游,“旅行就是要舒适放松,吃好、住好、玩好,否则出去也是受罪”。但越临近上班的日子,赵星就越疲惫:“更多的是精神上的抵触,绷着一根弦儿,而且可能面临工作堆积的情况。”休假往往被当成逃避现实的一种途径,休假结束又意味着新一轮拼命赚钱、不容懈怠的日子。
休假旅行一定要带什么?有人说带钱,有人说带相机,也有人说带一位有趣的旅伴,还有一种答案说,要带回家的钥匙。短暂的休假,如同一场还未真正开始便已结束的高潮,如创业家赛思·戈丁所说,“与其盼望下一个假期,不如开始一种你不需逃避的生活”。
活在手机和相机里的“目不视物者”,从不用眼睛看世界。
新版的“到此一游”不是在石头或碑文上刻字,社交软件里的定位才是既环保又科学的旅行打卡纪念。所以当你在同一个景区偶遇正在休假的朋友,也绝对不要打招呼。毕竟按照朋友圈的行程安排,休假这几天,他应该在巴黎铁塔下仰望星空,以及在伦敦的广场上闲适地喂鸽子。
休假之累,也累在没有安全感。国人的旅行假期离不开手机,更害怕断了Wi-Fi,最喜欢舞起自拍杆,承受不了低电量模式。他们一边旅行,一边向全世界直播,这些秀晒炫的行为撑起了休假者的光鲜一面:“你们苦逼加班之际,正是我四海逍遥之时。”
他们还习惯于通过手机和相机看世界,而不善于用眼。埃利亚斯·卡内蒂在《耳证人》一书中描述过一类人叫“目不视物者”,大致上和旅行者完美契合:
“目不视物者并非天生看不见东西,而是通过一番努力才变成了这样。他有一台走到哪里都不离身的照相机,他喜欢闭上眼睛……目不视物者不会在拍照之前白费力气地亲眼观看。他将本该亲眼观看的东西拍成照片,高高兴兴地搜集并堆叠起来,就好像它们是邮票一样。”
购物也是国人旅游行程单上的重要一项。不趁机在国外扫一扫货,都觉得对不起机票和酒店的巨额花销。如果碰上圣诞前后或换季期的“on sale”,囤货族便顾不上行李的笨重和海关限制,让无尽的“买买买”成为休假主旋律。
当你把海外假期行程公之于众,就离人肉代购又近了一步。操着Chinglish,比划着手语,你奔波于各大商场,只为替家人、朋友和同事搜寻一款限量版包包,或者比国内价格便宜一倍的面膜。出境游变代购游,几乎是所有休假者最痛的领悟。
工作狂休假并不在状态,巴不得定个红眼航班,出机场后就直奔公司而去。
但一切都没有在休假时远程工作更让人绝望。旅游网站Expedia的调查显示,30%的人即使休假也无法摆脱工作上的压力,有些人仍一刻不停地通过手机与外界保持联系,以至于同事和客户都没有察觉他们正在度假。
公司有什么新鲜事?客户有没有提出新的修改意见?假期里,很多人都在努力控制自己的思维,告诉自己不去想工作,但越想屏蔽的信息,大脑就越会调皮地着重提起。
工作狂一旦停止工作,就会出现头痛、疲倦、肌肉酸痛等症状,荷兰蒂尔堡大学心理学教授艾德·温格霍特称之为“休闲病”,约3%的人在休假时会患上此病。一旦和领导、同事联系不上,度假也寝食难安,巴不得定个红眼航班,出机场后直奔公司而去。
因为职业的缘故,龚剑即使在休假,也会每天关注新闻。但他也有同事能做到只要休假就绝对不问世事。
很少有职场人能将工作与休假完全隔离开。赵星觉得,人本身就处在相互交织的环境里,不能因为休假,就昭告全世界别来找你。“换个角度看,休假时接到工作电话也是同事和领导不得已而为之,表示你不可或缺。”
古人休假的困扰就少很多。王维在《寒食城东即事》一诗中描述:“蹴鞠屡过飞鸟上,秋千竞出垂杨里。”他的节假日活动不过是闲适又愉悦地踢足球和荡秋千而已。王安石在《休假大佛寺》一诗中写道:“挟书聊自娱,解带寺东廊。”临川先生偏爱看书、睡觉这类“独善其身”的度假方式。
奥巴马被认为是最懂得犒劳自己的总统之一。2014年暑假,离开华盛顿的当天上午,他与英、法、德领导人通了电话,就伊拉克局势匆匆发表了演讲,“海军一号”早已在等待他启程。下午,奥巴马就出现在玛莎葡萄园岛的高尔夫球场,悠闲地挥杆。
“每天走亲戚拜年,喝酒喝得晕晕乎乎。这种假还不如不休。”
在父母眼中,和孩子度过的假期简直是种幸福的折磨。职场父母宁可加班也不愿回家带娃的新闻常见诸报端。香港演员朱茵也曾表示,“和带孩子相比,出来工作简直像休假”。
夜间出没的“奶爸”龚剑白天都在补觉,凌晨回到家,孩子又已入睡。只有假期,两人的时间才能重合,他会带孩子踢足球,“嫁接”自己的兴趣。无奈兰州运动场地缺乏,他们只能在小区的空地上试试脚法。
3岁正是男孩调皮的年龄,龚剑时常陪儿子玩积木,或上演“激烈”的枪战片。“我扮演坏人,全力配合他表演。他朝我开枪喊‘晕倒晕倒’,我就得躺下,假装中枪。”如此循环往复,让龚剑头疼。“孩子的精力充沛到可怕,一点都不会累,从早上睁开眼,他能一直玩到晚上睡觉前。”
儿子还喜欢把房门反锁,龚剑一旦发现,就得赶紧打开,如果动作不够迅速,房里的场景会让他始料未及。“有次,儿子关了厨房门,我急忙进去,问他在干什么。他站在角落说没什么,我过去一看,发现他用彩笔把白色柜子画得不成样了。”
成为“奶爸”前龚剑总盼望着假期到来,现在反而对结束休假有些许期待。“入行十多年,每天该发哪些新闻我都心中有数,打交道的也是好沟通的成年人。现在假期里和孩子粘上一个礼拜就有些吃不消了,和工作相比,显然带小孩更累。”
假期总是不尽如人意,被喻为“世界最大规模哺乳动物迁徙”的春运就是经典案例之一。龚剑曾在微博里写道:“最理想的休假状态是不用走亲戚拜年,一觉睡到自然醒,看电视,看杂志,开一罐啤酒,吃着鸭脖鸭肠,打着游戏。”
可现实很骨感。在兰州工作的龚剑逢年过节会回老家河西走廊一带。“过年七天假,第一天在路上,第二天开始就得给长辈们轮番拜年。”
春节就是人情假。《新周刊》曾在“不想过年”专题中提到过“过年九怕”:怕年终奖少、怕春运、怕催婚、怕亲戚邻居问工资、怕送礼、怕外甥侄子、怕堵车、怕同学聚会、怕提年龄。龚剑的怕,是怕喝酒。“每天走亲戚拜年,喝得晕晕乎乎,睡一觉醒来,第二天继续。这种假还不如不休。”
虽然厌恶,但他更多的是无奈:“中国是一个人情社会,很多事情你不愿意,但碍于情面也非得做。每次喝多之后,我抱着马桶吐,心里都骂着,决定下次再也不喝了,但一上桌,还是得继续。”
疲倦、失眠、胃口欠佳、难以集中精神,乃至焦虑、空虚,节后综合征总与度假同行。龚剑需要花上一周时间,才能把虚脱的休假模式切换成黑白颠倒的工作生物钟。也许英国作家埃尔伯特·哈伯特道出了他的心声:“没有比刚刚度过假的人更需要假期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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