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奇平
中国社科院信息化研究中心秘书长《互联网周刊》主编
最近,广州推出“租售同权”政策:租房者与购房者享受同等权利,包括就业、经商和就近入学等。这个政策表面上看是在打压学区房的房价,其实是地方政府对产权理论有了新的思考。
不仅仅是地方政府,过去十多年叱咤风云的房地产行业也在重新思考。万达的王健林和SOHO的潘石屹都提出了轻资产的战略。王健林甚至一口气把万达集团旗下13个文化旅游项目公司及76家城市酒店,以631.7亿元出售给融创和富力。
这些现象的背后,都指向一场正在发生的革命,这场革命是三百年来继法国大革命后人类经济制度最伟大的一场革命——分享经济。
这场革命,将会颠覆今天的经济和社会结构。
信息技术是孙悟空吹汗毛技术。
我们看到的这些人类制度的变迁,都是不以个人意志为转移的。王健林和潘石屹,他们也没想清楚,他们只看到现象,发现谁有重资产谁倒霉。这个判断是对的。但他们为什么没有想清楚,是马云这帮人在学着美联储印钞票——这是导致他们走背字的原因?
2016年6月8日,苹果公司调整了应用商店的分成比例,开发者的营收分成比例不再是以往的70%。如果用户选择订购全年服务,开发者获得的收入比例将上升至 85%。
为什么资本家会同意把剩余价值多给劳动者,自己拿小头?很简单,还是孙悟空闹的。我把IT称为孙悟空技术(即拷贝汗毛 “技术”,当代称信息技术),像吹汗毛一样造出了无数的资本分身。
分享,就好像用复印机拷贝。好比你们家允许开办一个美联储,想印多少就印多少,你是印M1(增值服务价值),还是印M2(平台价值)呢?我把印M1的叫小毛贼,把印M2的叫四十大盗,又称阿里巴巴。
阿里巴巴的本质与苹果一样,都是在用复印M2的方式搞分享经济,把公司办成了美联储。阿里巴巴平台和苹果商店平台基础业务都不收费,印出的M2白送给天下;靠收租,从 M2生出的 M1中营利。
咱们原来是一个人拿着1000块钞票,突然马云想:我可以印钞票。我在《分享经济:垄断竞争政治经济学》里写,这叫一人办一个美联储在那印M2。注意,他不是印M1,M1是简单再生产,M2是要增值。马云这个人根本不是做商品的,他直接做资本论。他知道资本可以拷贝。
阿里巴巴最大的模式是把自己办成美联储,每人办一个美联储,这才叫分享经济。
分享经济有一个特点,那就是免费。但我们口头说的免费和商业意义的免费是两码事。《连线》杂志总编辑克里斯·安德森在《免费:未来的商业模式》这本书中说到,免费有前提:要把业务分成基础业务和增值业务,有一个免费业务必有一个收费业务配对,两者是依存的。免费一定是建立在资本分享基础上的,所有免费的东西都是在分享资本,收费是增值业务,相当于重资产和轻资产分离。
王健林和潘石屹他们已经头脑大乱了,他们知道不能保留重资产,但是他们不知道该怎么做轻资产。为什么呢?他们发现逃避重资产的原因是有人在复制资本,导致他们的资本整体上通货膨胀了。除了政府的压力之外,他们已经预先感觉到资本在浮动。如果旁边有一个美联储在印钞票,滥发生产资料,相当于你的资产被通货膨胀贬值了。这就是他们抛弃重资产的原因。
分享经济还有一个特点:按使用效果收费。比如苹果应用商店,你的App赚了钱咱们再来分。要不赚钱呢?那就共产主义了,白给你了。你看马云分成的比例,总的资本收入和总的劳动收入比例,劳动者占更高。马云消灭了无数的“资本家”,拷贝了资本。他复印了1000万个店铺,相当于消灭了1000万个“资本家”。这些“资本家”可以得的,他一个人都得了,所以“资本家”作为一个整体,得的少,而不是多,这是一般人看不出来的。
公平与效率本是一对矛盾,分享经济的革命会解决这对矛盾。过去想搞公平就学北欧模式,马云不是,他觉得北欧还不够公平,要搞北美模式,这样才变得更公平。这不反了吗?过去,效率不足就向共和党靠拢,向自由派靠拢,马云不是,他要效率高,就向北欧靠拢,结果效率更高。
马云的“云”有俩含义,第一是马云,第二是云计算,云计算不正好是以租代买吗?所有云计算都是不求拥有,但求实用。
马克思和凯恩斯说的两个理论——“资本论”和“就业、利息和货币通论”,都基于资本不能拷贝的理论基础。但是,马云说,资本论可以改,因为资本可以拷贝。这才是分享经济的核心问题。
资本不稀缺了还怎么主义?
不管资本主义还是社会主义,都是建立在资本稀缺基础上的,但资本一复制就不稀缺了,资本不稀缺了还怎么主义?
华盛顿特区经济趋势基金会总裁杰里米·里夫金在《零边际成本社会》中预言:“到2050年,协同共享很可能在全球大范围内成为主导性的经济体制。”
我们从小考试时就背:人类到了某个高级发展阶段,共享就忽然实现了。共享在低级阶段时不可行,为什么到了高级阶段,就忽然变得可行?
我写《分享经济》的时候,从头到尾想的是邓小平。邓小平这一生都在实践“不管白猫黑猫,抓住老鼠的就是好猫”。我们拿互联网、拿分享经济来说就是:不问谁拥有,但问谁使用。也就是说,不要问姓“社”姓“资”,也不要问国有还是集体所有。
70年代末的农村改革是什么?本质就是不问拥有但求使用。不要问土地是国家所有还是集体所有,要问谁来种这个地,这是第一次拥有权和使用权分离的浪潮——这就是分享经济,是吧?城市的承包制也一样,不问资本归国家、集体还是私人拥有,但问谁使用机器制造产品,这是拥有权和使用权分离的第二次浪潮。中国的信息革命,是拥有权和使用权分离的第三次浪潮,不问谁拥有,不问信息归国家、集体还是外资私人拥有,但问谁使用——网商与双创人员使用平台虚拟资产。
工业革命是产权的核聚变,分享经济是产权的核裂变。
法国大革命之前的法律里,支配权和使用权是分开的,古罗马一直就把它们分开,这个我有考证。古罗马法要求,拥有权和使用权的案件,不能同时在一个法庭上提出诉讼,诉讼必须分清是租的官司还是买的官司。直到法国大革命,把这两个合在一起的是《拿破仑法典》,一直到21世纪的全球金融危机都没有改过。这个法典的背景是,资本出现了,资本利用资本专用性理论来保护资本的利益。
信息技术和工业技术是两种不同的技术。就工业技术而言,产权是不可复制的,资本是专用的。比如说,一个砖头和水泥堆砌起的商铺,我来使用,别人就不能使用了。但信息技术不是,信息技术用无形的资产,把软件构成的生产资料,复制了一千多万套,就像孙悟空吹汗毛一样,给每人送一套生产资料。我们没有注意到一点:资产不再被禁锢在专用性里,资产没有了专用性时,用支配权赚钱以及用使用权赚钱,不具有本质的区别。
从工业化的角度来理解产权,跟从信息化的角度理解产权是有区别的。这就好比驾照和行驶本。工业化下的产权,相当于把驾照和行驶本当作一回事,过去,交通部门就把行驶本和驾照印在一个证上,后来发现这两个是不一样的。行驶本是归属权,但使用这辆车的人,只需要有驾照,这车不一定是他的。
我们所说的分享经济是从资本的层面来分析的,而书摊上卖的分享经济,都忽略了一个关键问题:没有从资本的角度来看问题。他们考虑的只是商品的层次。从资本的层面看,分享经济是扩大再生产、资本增值的问题。
由于互联网的发展,资产变得可以复制,因此房地产受到冲击,互联网公司都在用孙悟空吹汗毛的方式复制资产,建立新的商业秩序。这种资本结构的变动,导致整个产权制度发生变化。
拿破仑时代发生的工业革命是一次产权核聚变,现在分享经济是产权的核裂变。产权制度通过核聚变和核裂变两次革命,产生巨大的经济能量。核聚变就是支配权和使用权合并成同一种权利。支配权对应的是买的权利,使用权对应的是租的权利。过去我们并没有意识到这两个权利分开了以后有什么不同。
两权的关系很有趣,农业社会是两权分离,工业社会是两权合一,信息社会又两权分离,中间存在着一个明显的否定之否定规律,也就是隔代遗传。
满大街的自行车,忽然都变黄了。有人说这是为了挣钱,有人说这是以租代买,其实,分享经济是一场产权革命,而且是法国大革命以来最伟大的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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