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冰与火之歌:权力的游戏》需要耐心和体力:九大家族,七个王国,17个核心角色,有台词的角色有162人,黑暗、愚昧、残酷伴随着血腥、权谋、宫廷斗争,只有若隐若现的异象提醒着观众这是一部奇幻大作。虽然第一季全十集算不上长篇,但人物关系因为世世代代难以理清的姻亲与血缘而错综繁复,即使我抵死“剧透”,你仍会云里雾里。我只能说,复述剧情绝对是吃力不讨好,只有观看与阅读,才是最好的注解,或许只有考据癖和历史控才能在这片中世纪的大陆上长途“奔袭”。2011年美剧“夏歇期”里,唯一与它同质性的剧只有《波吉亚家族》一部,而这两者又恰似历史剧题材的阴阳两面——帝国与家族、时间与场域、官能与知识、权力与叙述。
《波吉亚家族》要好看许多,但这也并不意味着这是一部可供谈资的剧目。它的好看之处不在于有多么猎奇,而在于那种文雅又淫乱的气质,像苦行僧一样禁欲,又像色情狂那样放荡。全剧的服饰极其奢华,布景也无可挑剔,文艺复兴时期的风貌跃然眼前。第一季全九集基本上环环相扣,堪称《都铎王朝》的升级版,而且还有奥斯卡最佳导演尼尔?乔丹和影帝杰瑞米?艾恩斯的加盟,观众群无疑会宽广一些。
两剧之异,正是两家电视台的“治兵”之异。《冰与火之歌》源于HBO严谨的制片态度,虽然明星不多,噱头寥寥,但巨细靡遗的认真态度屡次让电视剧这一娱乐产品绽放出艺术品的光芒。作为和HBO分庭抗礼的付费频道,Showtime的主张香艳和暴力。在有据可考的历史事件之上,Showtime偏爱风流史,同时又迎合了时下的大众文化潮流,四年前的《都铎王朝》如此,今天的《波吉亚家族》更甚。
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
意大利哲学家克罗齐的这句著名论断“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用在这两部剧集上是顺理成章的。两者都用了很大篇幅来展现上层人物之间的勾心斗角与小人物内心的惶恐,这的确是这些年来这一类型剧集的宗旨:对过往时代的写实描绘,对过往人物的当代解读。
《冰与火之歌》的原著作者乔治?R?R?马丁曾在采访中说过:“我喜欢历史小说,但历史小说最大的局限是结局已经基本注定。”马丁的魅力在于他舍弃了非传统小说的主线式推进方式,又回避了历史小说的清高姿态,这种魅力延续到剧集中,让这部本应视觉化的剧集有了更为严肃的世界建构态度与细节衔接能力。在第一集中,台词里三次提到了“凛冬将至”(Winter is coming),这句话是剧情的核心。在神迹罕至的年代,冰雪的洁白与坚硬对应着死亡、启悟及信仰的观照,人之所以为人的不堪与庄严,反而凸显出来,这部剧开篇就有着一股凛然之气。
马丁被《时代》杂志誉为“美国的托尔金”,其原因恐怕是要在美国树立一个奇幻文学的旗手,但我并不认为马丁与托尔金有可比之处。从《罗佛兰登》到《魔戒》再到《胡林的儿女》,托尔金更像一个人类学家,他在瑰丽的中土大地之上更看重人类绵延而生的珍贵品质。而撇开马丁的商业气质不谈,在《冰与火之歌》前四卷中,他更像一个历史学家。尽管剧中有着骑士的誓言、异鬼与守夜人,冰原狼以及飞龙,但这些远古传说和可怕生物只是零星的点缀,它们出现的次数还不如《哈利?波特》十分钟的戏分。
《冰与火之歌》的魔幻气质,观众自《魔戒》之后便比较熟悉,类似的小说还有《纳尼亚传奇》、《黄金罗盘》等,但这部小说的表现方式比较成人,阴谋纷争、屠戮暗斗、乱世求生这些戏分的比例很大,在营造古大陆的风貌上最接近《魔戒》,却比《魔戒》要残酷和冷血。马丁认为再辉煌的王朝也是坍塌的一天,太平盛世里隐藏了无数劫毁的契机,他将历史、人物、宗教、神话交织在一起,在生死大限之前,以阴冷诡谲的笔调展开一个“诸侯争霸”的历史传奇。今朝欢乐,明朝枯骨,生命的必然与偶然,往往是一线之隔。
本雅明的天使
对于HBO而言,600万一集的《冰与火之歌》,钱基本都花在服装和建筑上了,特效镜头不多,反倒是器物与陈设非常讲究,呈现了一种真实的质感。这也就是我所谓的“马丁的历史感”。在导航集里,马丁自己也说:“这是奇幻史诗,所以有很大的自由发挥空间。奇幻故事总是可以无限发挥,它比历史更加丰富多彩、激动人心,我们从历史中得到灵感,将之升华,或者更加戏剧化。”
克罗齐的名言照亮远方,重要的不是事件发生的年代,而是事件被讲述的年代,任何被突然回忆起而又得到广泛传诵的历史在本质上都应该被看做是当代史。这是“读史”的前提,与之相映衬的另一种观点叫做“本雅明的天使”。
《历史哲学论纲》,这是本雅明逝世前最后一篇作品,他在文中写道:“天使”背向未来,脸朝过去,被名为“进步”的风景吹得一步一步“退”向未来——绝妙的比喻,精准的定义了今天的历史剧主题。最典型的案例当属《斯巴达克斯:血与沙》:六块腹肌的角斗士、骁勇善战的铁甲战士、罗马城的酒池肉林、极端风格化的视觉效果,再加上奢华的电脑特技,让整个场面如同华丽大片一般“炫耀”。
2011年的《冰与火之歌》和《波吉亚家族》,这两部剧最难能可贵的地方就是都不“炫耀”。两者的戏剧化与历史感,基本上符合了“大局真实、细节虚构”的历史剧创作原则,表现方式虽有不同,但内里却是一样的。《波吉亚家族》的主人公是15世纪意大利臭名昭著的Rodrigo Borgia家族,他来自西班牙,运用各种政治手腕,一步步爬上了罗马天主教廷的高位,最终成为了教皇亚历山大六世。“波吉亚家族”源于真实,他们在文艺复兴时期来到了意大利并定居了下来,并且由于这个家族对艺术的支持,使得文艺复兴在那个时代可以迅速发展。不过剧中的Rodrigo Borgia,在他成为教皇亚历山大六世期间,腐败、淫乱和谋杀的阴影笼罩了整个教廷,剧中充满了贿赂、乱伦、通奸、僧职买卖一系列肮脏的勾当。
在“波吉亚家族”的眼中,不知何谓正确,何谓错误,何谓正义,何谓邪恶。在《冰与火之歌》的世界中,没有手执宝剑,斩妖除魔的英雄,只有在乱世中绝望的挣扎的人们。这一刻,“日落国度”与“波吉亚家族”、帝国与家族、权力与叙述由对立变为统一,一场半梦不醒的迷魅被抛掷在历史的轨道外,而那些人都已成为宇宙洪荒的过客,时间鸿蒙的遗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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