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5月22日,深圳越众影视公司董事长邓康延在办公室的茶几上,摊开三张发黄的《黄埔日刊》,这是他花了3600元在潘家园旧书市场淘来的黄埔军校校刊。他特别提醒来访者注意两则重要新闻:1927年10月22日,星期六,周恩来领导的血花剧社在醒目处登载了一则招募启事;1927年11月9日,星期三,蒋介石执笔在头版发表长篇:《蒋校长告日本国民书》。这都是黄埔史上的大事件。
与此同时,台湾纪录片人陈君天把生活起居搬进了台北的办公室,忙着一部纪录片最后的剪辑。几天前,因为片中原定解说员要赶往杭州照料手术中的太太,陈君天也立即飞了过去,动用各方资源,将整个配音工作室挪移到了杭州。
邓康延和陈君天,正筹备着同一件事:2014年6月16日,黄埔军校建校90周年纪念日,他们耗时两年制作的纪录片《黄埔》将在深圳电视台都市频道首播,同一天,“惊涛伟岸——黄埔军校90周年致敬展”也将启幕。
“我们坚持第一手数据,因为唯有目击者本人所见所闻最为可靠。”
《黄埔》之源起,要追溯到那幅名叫《浩气长流》的抗战大画。2010年夏天,邓康延受邀参加《浩气长流》在台北国父纪念馆的展览,开展前一天,他在朋友的引荐下,第一次进入到陈君天那间“很小很狭窄”的办公室。“很早之前我就知道他做的《一寸山河一寸血》,知道他为了做这部片子,每隔几年都要进行增补,不断进行寻访。我很佩服他,正是这样一部四十几集的片子,才使我们抗战的影像纪录没有成为空白。”邓康延和陈君天一见如故,两人一起去参加了“浩展”,就是在那里,邓康延提出:我们一起来拍一部纪录片吧。
邓康延想做一部黄埔军校题材的纪录片。后来,他写下了自己的初衷:“这所学校,‘亲爱精诚’,旨在和平,一出生却身陷战争。战争是天敌,也是大任天降。黄埔军校建校两年后,对阵北伐的吴佩孚长叹:我的兵是不怕死,黄埔军是不知死。又过了十年,凶嚣侵华的冈村宁次无奈道:欲征服中国,不怕四万万中国人,只怕分布在中国各地的黄埔生。”黄埔的故事在他脑海中激荡不去,而每当要考据时,他却发现:时间的尘土和意识形态的尘土,已经把这段历史覆盖了。
2012年7月,《黄埔》正式开拍,陈君天已是71岁的高龄。作为两岸的民间纪录片制作人,邓康延和他之间有个默契:抛弃政党立场,忠于史实,客观表述,以中国人的视角来看待这所军校历程。
在《黄埔》纪录片中,没有所谓“专家”讲故事,也没有当事人第二代替先人说话的画面。陈君天坚持只采访当事人:“我们坚持第一手数据,因为唯有目击者本人所见所闻最为可靠。目前已经走访拍摄数十位两岸三地黄埔军校毕业生老人,许多受访老人已去世,他们的音影堪称人间绝响,十分珍贵。”片中黄埔学生口述历史部分,全部基于陈君天在做《一寸山河一寸血》时的素材收集,采访到的黄埔老人,仅是第一期学员就多达八位。
开拍《黄埔》之时,邓康延想验证一件事:“曾经有人对我说,抗战那几年,黄埔学生中有一半人再也回不来了。”他始终未能找到准确的资料数据,但每每修改文案,总会觉得一阵痛心:“很多人牺牲的时候就是二十几岁,包括营长、团长,甚至是副师长、少将,年纪最大的也不过三十岁,鲜有四十几岁的。”
“就像跟黄埔军人一起,打了一场不能退却的仗。”
除了用影像和真人讲述黄埔故事之外,陈君天更希望把这部纪录片表现出新鲜形式,他大量使用了情景回放手法,以剧情画面,还原黄埔学生的真实经历。这在国内纪录片中还是新鲜形式,邓康延起初也有些犹豫:既然是纪录片,干吗弄成拍电视剧?
但陈君天的考虑是:“‘黄埔’建军千头万绪,‘官方’已将这些‘事’整理出来,跟着拍本来很方便也很安全。但,我们为了片子能尽量靠近观众,而采‘从人说起’的方式来处理,虽然做起来比较困难,但有了人情味容易被接受。”
陈君天坚持要拍一部“让年轻人也能切入进去”的纪录片,以生动的画面展现一个已经逝去的年代:“这些画面绝非是虚构的,都是通过当年那些老人口述的,我们只不过是把真实的口述重新形象化了。”他根据自己十几年的资料搜集,创作了近90个场景:有爸爸送儿子去军校的故事,有丈夫离开妻子去军校的故事,有妻子带着孩子去祭拜丈夫的故事,还有弃文从军的某位邮差的故事……除了黄埔学生,他还写了蒋介石与陈洁如相拥而泣的画面,或是廖仲恺在大元帅府里向军阀要钱的场景。
对这些陈君天笔下的故事,《黄埔》总统筹张睿娇的感触是:“虽然非常生活化,但都是那个年代年轻人的所思所想。”她印象最深的,是陈君天竟然在这部纪录片里加入了“床戏”:“在他看来,那个时候的学生,20多岁,才刚结婚,要离开妻子,要去军校,还是抱着上了战场就再不回来的决心……把床戏加进去,其实就是把黄埔学生还原成一个真实的人。”
《黄埔》把拍摄主场地选在广州长洲岛黄埔军校旧址,让演员们上课就在原来的教室,吃饭就在原来的食堂,睡觉也就在他们的寝室,真实地重现了当时黄埔学生生活状况。演员的服装和道具是拍摄团队自制的,绑腿、子弹带、蚊帐……甚至还找来两个排的海军,让他们穿上黄埔军校的衣服,表演黄埔军人的训练场景。邓康延还记得,拍摄那几天刚好碰上台风期,团队只能顶着风雨工作:“感觉就像跟黄埔军人一起,打了一场不能退却的仗。”
最终十集的《黄埔》,分为两大部分。上部五集《黄埔前传》,记录学校开创到北伐誓师,也是国共第一次合作时期(1924—1927年)的故事;下部五集《铁血抗战》记录黄埔学生在抗日战争中的牺牲与贡献,为国共第二度合作期间(1937—1945年)。
“我们索性连‘军校’的后缀都没加,直接就叫‘黄埔’,孙中山先生当时题的,仅此二字。”邓康延说。
他人的命运就是我们的命运。
《黄埔》还在进行后期制作,邓康延想到:或许可以做个主题展览,就像当初做《先生》那样。尽管手头上还没什么展品,他还是硬着头皮开始找场地,却发现大多数展馆已经在年初就被预订了。几经周折,他找到了此前曾因《国家记忆》而合作过的华侨城,终于敲定了在黄埔军校建校90周年纪念日当天,在深圳欢乐海岸创展中心启动为期一个月的展出。
更辛苦的是找资料,邓康延找到了北京相关机构,找到了四川建川博物馆……一切能动用的资源都用上了。在台湾做“先生”展览闭幕式的时候,他不失时机地宣传:即将启动黄埔军校的展览,希望台湾的朋友能给我一些支持。“因为‘先生’展览而认识的很多台湾收藏家朋友,一听说黄埔军校的展览,就让我去他们家。在那里,我看到了蒋介石、孙中山、何应钦、戴笠、顾祝同等黄埔人的真迹:公文、日记、书信……同时还有大量的黄埔书稿。而且他们都是愿意拿出来的。”
“惊涛伟岸致敬展”中,不仅会展出黄埔军校照片、黄埔将领书信,还会展出复制的黄埔文物。邓康延又专门开辟出一块“黄埔讲堂”,摆上了二十套旧桌椅,计划在展览期间的每个周末,找一些黄埔专家和黄埔后人,开讲黄埔故事。
几年前,邓康延因为《老课本新阅读》而和台湾散文家张晓风成为朋友。某次他们在台湾一起吃饭,张晓风听说邓康延要做《黄埔》,激动之情溢于言表,席间连打了四个电话。邓康延还记得:“其中一个是胡宗南的儿子胡为真,他说:我父亲的展览现在在政治大学,今天是最后一天,邓先生你就赶紧来吧。还有一个电话打给了台湾的忠烈祠负责人,那边也表示愿意提供资源。”末了,张晓风才对邓康延说:我的父亲,就是黄埔六期学员。
在张晓风父亲的遗物中,不仅有七枚珍贵的勋章,还有一把在“长沙会战”中缴获的日本军刀。邓康延为张晓风专设了一个展柜,也邀请她做一场讲座,题目源自她过去写给黄埔一代人的那篇文章:“你还没有爱过”。同样作为黄埔后人开讲的还有艺术家陈丹青,他将和父亲进行对话:“黄埔二代三代说前辈”。
“如果我活在那个时代,相信我也是黄埔的一员。我时时能够感受他们,不管是先生,还是黄埔军人。因为,他人的命运就是我们的命运。”邓康延为黄埔军人写了两句歌词:“国家的枪,在记忆里不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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