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速的城市化加速都市发展,参差资源的整合拉大了城市间的差距,跨区域流动的人口数字坐火箭似地往上蹿,而传统的多子多孙家庭结构,正被现实社会的经济因素缩小……
GDP发展与单身有着看似无关却又密不可分的关系,事实证明,当经济条件允许时,在多个文化中,独自生活的决定相当普遍。
根据《福布斯》杂志所提供的数据,美国、德国、法国和英国的单身家庭比例很高,日本也是如此。如今美国有3100万人独自生活,这个群体在过去10年扩大了30%。不只是美国人,在瑞典、挪威、芬兰以及丹麦,近45%住户为独居者,日本如今也有约30%住户独自居住。
经济发达国家中单身比例高企,似乎给单身潮提供了新的思路——一切主观的单身宣言,都受到客观社会环境的综合影响;所有看似独立自主单身潮的背后,都受到现实三只“无形的手”的操控。
出生性别比失衡让单身成为趋势。
陈宁冲着电视大笑。电视里正播着几年前的老电影《活该你单身》。陈宁并不认同这部电影的价值观:你挑这挑那,活该你单身。“不挑行吗?难道要去凑合过?”
陈宁,80后,武汉人,工科男,现在上海打拼。工作强度高、楼价高企、物价高不可攀,使陈宁在工作后一直单身,用他自己的话说,“能勉强养活自己就不错了”。今年年初,他的母亲来到上海,一方面照顾陈宁的起居饮食,一方面也敦促儿子赶紧结束单身生活。
陈宁的母亲早年离异。她是后五届知青大军中的一员,在上世纪70年代末的上山下乡中与湖北某村男村民交好,在返回省城武汉后才发现怀孕,并诞下陈宁。在上世纪70年代末的回城大潮中,许多已婚知青的婚姻和家庭因遭受到冲击而破碎。由于生活理念和观念差距较大,陈宁母亲此后便与陈宁的父亲断了联系。所以在外人看来,与儿子一样,陈宁母亲也算是个“单身族”。
其实上世纪六七十年代起,与陈宁母亲情况相同的单身族就不在少数。资料显示,上世纪70年代末的知青形成返城高峰,同时也促成新中国成立以来首次离婚高峰期,西双版纳农场5天内曾有3000对知青夫妇离婚,也出现了共和国史上第二次大规模单身潮。
新中国成立后的首次单身潮,出现在1950年。当年5月颁布的新中国第一部法律——《婚姻法》,明确规定了一夫一妻制,否定一夫多妻制,除原配之外的“妾”被推出婚姻框架。
南开大学人口与发展研究所教授原新认为,前两次单身的出现完全受国家行为支配。中国自此之后出现的单身潮,则与性别比失衡有重要关系。
根据国家统计局公布的数据,2014年年末,中国大陆男性人口70079万人,比女性多3376万。80后非婚人口男女比例为136:100,70后非婚人口男女比则高达206:100,男女比例严重失衡。
原新表示,出生性别比失衡是造成男女性别失衡的一个重要因素。“从80年代起出生性别比就偏高。”据他介绍,截至2004年,男女出生比达121:100,为日后“剩男”现象的出现埋下伏笔。2008年起该比例有所下降,但去年的比例(116:100),还是让中国成为世界上出生性别比失衡最严重的国家。
“我把这种失衡叫做‘女孩赤字’。”原新说,“拿中国最富裕区域,且是外来人口高地的广东省来说,外地女性进入富裕的珠三角地区务工,自然使得她所在家乡省的性别比例进一步失调。”
这不光解释了出生性别比失衡对单身潮现象的推动作用,还间接昭示出另一个影响单身潮的关键性因素——跨区域人口流动的源头——城市化。
城市化,是单身潮的一剂催化剂。
中国改革开放在上世纪70年代末的推进,无疑促成了单身潮的广泛流行。在“发展就是硬道理”的激励下,中国在上世纪末出现了规模最大的一次人口流动,随着优质政策和资源向东南沿海地区的倾斜,珠三角、长三角领衔的沿海城市群成为外来务工人员的集中营。一时间,孔雀东南飞。但这句话的意义,恐怕不仅仅是人口向东南沿海流动那么简单。
“过去的城乡二元结构在经济发展的大趋势下渐渐破解,但由此导致的性别失衡和单身现象却不可避免。”原新说。今年5月,国家卫生计生委发布《中国家庭发展报告》,报告显示,“未婚男性多集中在农村地区,且分布在各个年龄组,而未婚女性更多集中在城镇地区”。由此,“单身男多在农村,单身女多在城市”现象引发热议:农村女青年进城务工后,再返乡生活者寥寥,她们大多留在城市成家立业,结婚生子,而这就让农村的无法外出务工的男性青年找不着对象。
土生土长的城市女性在大城市接受高等教育并从事快节奏工作后,开始注重生活品质,而不是轻易地在婚姻中妥协,她们甚至为了自由和事业而宁愿独居。“虽然这其中有很重要一个原因——受随时代增强的女性独立性影响,但不可否认的是,有相当部分适合婚恋的男女青年,被高速城市化的洪流裹挟着,做起了所谓的单身贵族。”
某种程度上说,单身是经济社会发展与城市化“综合作用”而“倒逼”出来的。
美国的单身潮同样受到城市化的巨大影响。美国从1840年便开始发展城市振兴计划,到上世纪20年代,城市人口超过农村人口。1950年时,美国有400万人单独居住。
纽约大学社会学教授艾里克·克里南伯格在他的书作《单身社会》中提到,当代社会的4种要素交互作用,为独居生活创造了共同条件:女性地位的提升、通信方式的变革、大规模城市化以及人类寿命大幅延长。
“大规模城市化,无疑是让单身成为趋势的一个极重要因素。”原新认为,在中国,城市化通过跨区域的人口及资源流动为单身提供可能,在美国的表现形式则是早早建立起(1970年前后)以“自由、平等和独立”为核心的美国文化精神,而单身生活的自由、无拘束甚至散漫特质,正好让年轻人躬逢了一个以“个人主义梦想”为目标的热血时代。
于是,在丹佛,在底特律,在波士顿,这些在美国大规模城市化进程中迅速发展壮大起来的工业城市,在成为外来人口高地的同时,也在城市单身率排名中遥遥领先。
这也正如艾里克·克里南伯格在书中所说,“大规模的城市化容纳了丰富多样的价值观,让那些某个方面的自我在‘村落社会’中受到监控、压抑的人,重新实现这方面的自我。而城市多元化的布局与设施,从健身房、咖啡馆,到酒吧、餐馆、俱乐部,等等,也为持不同价值观的独居人士找到团队和集体,提供强大的物质保障”。
“城市化越彻底的城市,潜在的单身现象出现的几率相应越大。”原新说。作为德国和日本两国最大城市及城市化率最高的柏林和东京,在单身率方面也是领衔众城。
德国联邦统计局2010年公布的数字显示,德国单身人口呈逐年增长趋势。目前,单身人口占德国总人口21%,而柏林更是高达54%。据日本政府预测,到2020年,30%的日本家庭将是单身家庭,而首都东京地区的单身家庭比例将超过40%。
这个结论在中国同样得到验证。据2013年公布的《中国城镇化质量报告》显示,深圳、北京和上海分别为中国大陆城镇化质量排名前三位的城市,广州也跻身前十,而在各项关于城市单身率的调查中,北上广深无疑独占鳌头,深圳甚至还因聚集广大“单身程序员”而被称为“剩男之都”。
原新表示,单身现象从来都不只是人为主观因素产生的,也不是单靠社会变革和城市发展而出现。某种程度上说,它是经济社会发展与城市化“综合作用”而“倒逼”出来的:大规模城市化形成的公共空间,为青年输出自我价值观提供了绝佳机会。城市化越彻底的城市,潜在的单身现象出现的几率相应越大。
传统家庭结构的改变,成为全球各国单身现象产生的又一“推手”。
《单身社会》中提到,28%的单身户数已超过两代的核心家庭、三代同堂、已婚没有小孩的顶客族(DINK)和单亲家庭等美国社会常见的居住组合,这是二战婴儿潮(Baby Boom)后最大的人口结构变迁。
1950年,78%的美国家庭以一对夫妇为中心;2011年,美国人口普查局的统计显示,这种家庭结构的代表比例已降为48%。2014年,美国劳工统计局的数据说明,16岁以上成年人中50.2%、共计1.276亿的人为非婚状态。
日本的城市化与二战之后的民主变革有着天然关系,在战后的黄金十年(1945—1955)里,日本经济迅速复苏,城市化率达到56%,城市人口首次超越农村人口,而这也成为日本家庭结构“小型化”及单身趋势出现的背景。1980年,日本“夫妻+子女”家庭比例达到42.1%,同年的单身家庭比例为19.8%,单身家庭比例逐步增加,并在2010年反超“夫妻+子女”家庭。
城市化变革催生出东京、大阪等超大城市的同时,也必然带来都市化人口流动,日本全国的家庭规模变小,这个趋势在此后的二十年内一直延续。路透社报道的数字更为直接:自1970年以来,那些包括已婚夫妇和子女的家庭比例减少了一半,从40%降至2014年的20%。这个比例达到历史新低。与此同时,由一个人组成的家庭比例从1970年的17%增至2012年的28%。
其实家庭人口结构变小而加剧单身的现象在我国同样存在。调查性质的《中国家庭发展报告》显示,20世纪80年代以来,家庭户平均规模缩小的趋势更加显著,1990年缩减到3.96人,这个阶段中,第三次单身潮在大陆出现,2010年缩减到3.10人。根据国家统计局数据,2012年居民家庭户的平均规模为3.02人。而进入新世纪后,中国出现第四次单身潮,“剩男”、“剩女”抢登媒体头版成为引爆舆论的社会热词。
中国人民大学人口与社会学院教授宋健指出,个性独立的青年人去外地工作,拉大了家庭成员间空间距离,一人户、“空巢”家庭增多,而大量农村剩余劳动力进入城市,“流动家庭”和“留守家庭”的出现,客观上增加了家庭户数量,降低了平均家庭户规模。
住房改革制度结束了上世纪90年代之前的“分配住房”,使人们能够按能力、按需配置住房,实现了代际分居。“这些因素促成了家庭人口结构变小,其实也就是单身现象出现的间接重要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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