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史记》如读小说,轻松,好玩,而且耐人寻味。沛县的混混刘邦得了天下,封的诸王,异姓的倒有几个有名的,还都让他给废了;立个臭规矩,非刘氏不王,可是,自家孩子封的王,大抵籍籍无名,都是混吃等死的主儿。唯一例外的是淮南王。
第一任淮南王刘长,说起来有点来路不明。他的母亲原是赵王张敖的姬妾之一,后来刘邦过境,张敖拍刘邦的马屁,把美人送去侍寝。这样的事,此前有,此后也没断过,但凡款待牛人或者上司,送个美人给尝尝鲜,就跟送金银玉帛一样稀松平常。牛人睡过之后,扬长而去,就当什么事也没发生。这样的人肉礼物,可以送张三,也可以送李四,当然也可以自己享用。所以,即使有了孩子,也未必知道是谁的,那年月又没有DNA鉴定,谁能说得清?
自打刘邦睡过之后,张敖的美人居然怀孕了,被张敖断定为刘邦的种,不再染指,供了起来,直到生下龙子,或者他认为的龙子。等到张敖连同妻妾一并被刘邦找茬收了,这事被有司得知,汇报上来,刘邦也不加理会,显然是不大相信。美人的兄弟托关系找到吕后身边的宠臣审食其,审食其将此事告诉吕后,吕后当然不会喜欢刘邦身边再多一个美女,一言不发,审食其当然也就只好算了。没想到,这个就跟刘邦睡了一觉的美人,居然愤而自杀。她这一死,让刘邦相信了这个孩子可能真的是他留的种,于是,多了一个儿子刘长。待到原来的淮南王英布被刘邦逼反灭掉,刘长就成了淮南王。
刘长幼年丧母,却长得很结实,力气大能扛鼎,估计也喜欢舞枪弄棒的。对他娘的死,他一直耿耿于怀。其实,他娘的死,该赖他的爹,但那时的人怎么敢恨父亲,于是就迁怒于辟阳侯审食其。一日,他袖里袖着一枚铁椎,找上审食其的门去,光天化日之下一椎就将一位侯爷打倒,让从人将脑袋割下,然后大模大样地到皇帝(汉文帝)那儿去请罪。说是请罪,却说了一大串审食其的罪过,而且刘长见了皇帝,是不称陛下只叫大兄的。皇帝还能把他怎么样呢?只好打发他回家了。
这样的惯法,任是好人也惯坏了。不久,就传来淮南王僭用天子仪仗,擅为法令,进而谋反的消息。诸大臣一致要求处以极刑,汉文帝法外开恩,只是给他发配了,封在一辆大车里,直奔目的地,途中不许地方官开封。受不了这种羞辱的刘长不食而死。没准,是给憋死饿死的。刘长死了,民间舆论却批评皇帝。民谣曰:“一尺布,尚可缝。一斗粟,尚可舂。兄弟二人,不能相容。”为了平息议论,汉文帝将淮南故地分成三份,给了刘长的三个儿子。其中仍封为淮南王的,是刘安。
刘安的名气在汉代诸王中堪称第一。好读书,好弹琴,好神仙,好与文士交往,还好美食。门下众多文雅之士,一起编了《淮南子》,为中国的学问加分不少。刘安的另一大贡献,是发明了豆腐。但估计这豆腐的发明,跟《淮南子》一样,也是集体的力量,起作用的无名之辈无法可考,只好都记在了刘安的账上。都说中国有四大发明,其实四大发明之外,豆腐和马镫也算是重大发明。亚洲各国能吃上豆腐,都是淮南王之功。据说,欧美人对豆腐也越来越感兴趣,中国人在那边,实在混不下去了,只要有做豆腐的手艺,就可以发点小财。
刘安跟他父亲一样,最后还是因为谋反丢了性命。汉代的诸王,也真的不容易,一个不留神就成了反贼。没办法,皇帝制度,都是嫡长子传承,所以跟皇帝同样血缘的人,有钱有地还有兵,怎么都是麻烦。真反假反不好说,但反正都没个好结果。不过,这回民间没有传歌谣,而是传出一种说法,说刘安其实没死,而是吃了仙药,升天去也。神仙给的仙药量比较大,不仅刘安吃了,他们家的鸡犬也一并吃了,一同飞升,到天上快活去了。留下一个成语,叫做“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民间总是跟皇帝唱反调,没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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