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PK台上下来,陈永馨泪如雨下:“呜呜……你先给我哭一下,你不给我哭我很辛苦的。”
几分钟前,她在10米外的舞台上淘汰了对手和朋友刘珂。“险胜,紧张得要哭出来了。”好友嘉敏对这场PK心有余悸。除了主考核导师杨坤外,所有人都选择了刘珂。
“表现得的确不好嘛。”坐在灯光暗处,陈永馨缩了缩脖子,“一张嘴就小走音。还没上台就已经想哭啦……”
陈永馨的主管导演王露蒙觉得,对情绪的把控是她的致命弱点。PK歌曲《如果云知道》是一首细腻的情歌,两个年轻人都没有足够支撑的人生阅历。“她们商量,唱的时候要想着两人的分离,把伤感的情绪逼出来。”上台前,两人伸手,彼此触碰的那一刻,陈永馨鼻子瞬间酸了。“我就知道,完蛋了。”她抱起桌上的水壶,狠狠嘬了两口。
“我一直担心她的娃娃音会被观众骂。”
《中国好声音》第三季第一期初选,来自广西艺术学院的马来西亚华裔陈永馨上台,干净瘦小,白上衣,粉红裙,帆布鞋,娃娃音,一曲《你不知道的事》,轻吟浅唱,透出淡淡忧伤,出人意料赢得四大导师转椅,最终被杨坤收为“杨门女将”,汪峰盛赞其音准堪比王菲和那英,网友称她是“大森蝶”、“撞脸文根英”、“翻版沈佳宜”……
一个月后,杨坤组导师考核的录制从上午11点持续到次日早上八点。候场时,坐在场边的陈永馨踢着地上一双没开封的方便筷玩,踢到刘珂面前,刘珂轻轻踢回去,她咯咯格地笑。
“我一直担心她的娃娃音会被观众骂。”开播前,王露蒙给陈永馨发了一条微信,满是悲观:“别人喜欢你还是不喜欢你,都不要去怪别人,如果人家不喜欢你的话,你还是要感激,感激大家对你的关注。”陈永馨很快回复:“没关系,放心,我都知道。”
“她小,单纯,但内心很成熟。”王露蒙说,节目播出后她一夜成名,但她好像早有准备似的,和从前没什么两样。
没有人想到馅饼会砸在陈永馨头上。王露蒙带着团队到广西艺术学院选人时,陈永馨只是个“戴着眼镜,瘦瘦小小的乖学生”。
初选被安排在一间小小的琴房,选手有十几个,每人唱两三首歌。“陈永馨不错,但绝不是最好的。”王露蒙把初选录音带回去,又让她寄了几首小样,她和所有专业评委都觉得,“这孩子专业素养不错,有点‘小嗓儿’,不确定还有多少可塑性。”
直到陈永馨走进录音棚,王露蒙才确定,这真是一把好声音。“有辨识度,也很有力量。”她的坚持得到回报,录制现场四大导师同时转身。
她和幕后团队一起打造了舞台上的陈永馨:“她喜欢粉色,我们帮她选了粉色的裙子,带点荷叶边儿,清新一点儿。虽然她最擅长的还是英文歌,但毕竟受众是中国人,唱中文歌会比较出彩。”
于是,舞台上有了萌死宅男的“大森蝶”。
“手机都打爆啦。”陈妈妈被吓坏了,“天啊,website上都是她的新闻。”在马来西亚,《中国好声音》周六播出——比中国晚一天。“播出时,她已经红啦,面子书(Facebook)上全是她。有人留言说,她是‘马来西亚之光’,报纸的娱乐版上连续两三天都是她的头条。”嘉敏回忆。
新浪微博上,“陈永馨”成了热词。网友说她:“不张嘴是萝莉,一唱歌就变御姐。”“大森蝶”陈永馨成了TFboys刮起的萌系风潮的受益者。
“奇怪咧,音乐一响她就动来动去,一停,就不动了。我就和爸爸说,如果是女孩子,就给她取名Melody。”
赛后,陈爸爸几乎一直陪在女儿身边,更充当起她的经纪人。“唱片公司谈签约也有,报馆采访也有,马来西亚的报馆怎么找得到我的联系方式?”陈爸爸一脸茫然。
陈家是典型的福建籍马来西亚移民。早年,陈祖父随曾祖父下南洋讨生活,陈爸爸在马来西亚出生,而陈永馨出生在新西兰,在马来西亚长大。
马来西亚华侨的语言天赋都很好,陈家人交流就很有趣:时而英文,时而普通话,偶尔,粤语和客家话也会穿插其中。陈永馨掰着手指算,汉语、英文、马来文、粤语、客家话……再加上一点点意大利文和德文,自己竟懂得七八种语言。
“十年前,因为工作的关系我回到中国。哇,发展得蛮好,很多地方都好过马来西亚嘛。”陈爸爸在陈永馨和她哥哥很小时就坚持用汉语与他们交流,他坚信,汉语总有一天会成为世界通用语言。
让女儿从新西兰转学来中国念书就是他的提议。因为工作关系,陈爸爸每年都有两三次机会来中国广西、云南一带出差。“在广西念书,我就能常见到她喽。”陈爸爸说,但更真实的原因是,“要做歌手,当然是中国市场更好喽。”
“去广西,她起初是排斥的。”嘉敏与陈永馨一起在新西兰念大学,她了解好朋友的挣扎,“但她很乖的,后来还是愿意试一试。”
南宁的生活比想象中好,除了“臭臭”的酸笋永远吃不惯,看电影、唱K、shopping……热闹的中国比冷清的新西兰更有趣。
陈永馨到中国后,嘉敏常在微信朋友圈关注她。“今天有活动,明天有比赛,哇,生活好丰富啊。”和在新西兰两人关在屋子里看碟相比,陈永馨在中国有数不清的机会和挑战。
“她很早就知道自己的志愿是做歌手。”朋友秋红说。
家人对陈永馨的音乐天赋也深信不疑,甚至,这种天赋在陈爸陈妈的一次次讲述中变得有几分传奇。
陈妈说,女儿在她肚子里就开始喜欢音乐了。陈家信奉基督教,怀女儿时,陈妈每天都要听基督教音乐。“奇怪咧,音乐一响她就动来动去,一停,她就不动了。”陈妈多次试验,肚子里的baby真是对音乐敏感,“我就和爸爸说,如果是女孩子,就给她取名Melody。”
Melody五岁学钢琴,七岁学小提琴,上学进童乐队吹萨克斯。“小小一只,黑黑瘦瘦的,边走队列边演奏。”十几年没再碰过,陈永馨却还清晰地记得萨克斯的指法和音阶。
“也有被爸爸叫去教堂唱歌给他的学生听。” 陈爸是马来西亚一所寄宿中学的副校长,他时常会去广西的学校挑学生到马来西亚交流,而听陈永馨唱歌几乎是这些中国交流生不愿错过的美事。
“小时候,家里有藤条。好像还是两个,一粗一细。”完不成功课或答不出题目会挨藤条。
和《中国好声音》那些舞台经验丰富的学员相比,陈永馨缺乏必要的舞台经验。在此之前,她仅仅参加过几场校园歌手大赛,在五星级酒店大堂做过一个月的代班歌手。在广西卫视《挑战冠军王》中化着烈焰红唇、戴着中分大波浪卷发、全裸后背,模仿性感妖艳的Christina,这或许是她最被外界所知的演出经历。
“噫,妆化了两个小时,又要戴假发,也没有很像Christina,就,就很浮夸啦。”陈永馨皱着眉头,又狠嘬了一口水。这段不那么美好的经历一度成为媒体和网友“扒皮”的把柄。
“为什么没像同学一样参加很多选秀节目?”
“因为没准备好啊!”陈永馨一脸理所当然。
好声音初选结束,她回了趟广西——为学校拍宣传片。现在,打开广西艺术学院官网,首页滚动照片第一张就是陈永馨。她一袭白衣,站在被阳光打亮的藤蔓前,手中举着亲笔书写的“广艺欢迎你”。脸上的笑容,和舞台上一样。
“学校教会我蛮多东西的。”很官方的话被她说得软绵绵的。陈永馨学的是流行演唱专业,声音里却有美声的痕迹,在广艺,她师从龚小平教授,龚老师说,美声的技巧有助于她的演唱,所以,很长一段时间里,陈永馨每天都在唱美声。
“有一天我唱完美声唱流行,啊?完蛋了,好奇怪,怎么感觉不对了!”陈永馨急忙去请教老师,问学音乐的表姐,除了上课,平时都暂停练习美声。
“音乐上她很有主见,想法挺多的。”王露蒙说,无论是训练还是彩排,陈永馨都是最愿意和导师、乐队交流的那个,“编曲有没有问题,选哪首歌,这个音要不要这样转,她意见很多。”
候场时,陈永馨用嗲嗲的声音模仿迪士尼配音,逗得身边的工作人员哈哈笑。
“我不用担心她,自然有很多人宠她疼她。”在王露蒙眼中,陈永馨是个温暖的孩子,工作人员都忍不住多照顾她,“这跟她红不红没半点关系”。
接连几场的通宵录制,工作人员早已疲惫不堪。陈永馨的发型让他们伤透了脑筋,花两个钟头做好,不行,拆了重新做,还是不行,再来。“她突然就哭了。”王露蒙以为她太累了,心情不好,“她却说,我太不好了,你们那么多人为我忙了那么久,还是定不了方案,我太难弄了,我对不起大家……”那一刻,王露蒙的心里暖暖的。
“舞台下的她和台上一样吗?”“一样一样,你放心,舞台下她就是这个样子,她很乖的。”或许是听多了质疑声,陈爸用辩解的语气回答这个问题。
陈爸是陈永馨在马来西亚读的寄宿中学的副校长,陈妈是另一所学校的英文老师,陈家的教育规范而严苛。
“小时候,家里有藤条。好像还是两个,一粗一细。”陈永馨说,小学念的也是管理严格的华校,课业负担繁重不说,完不成功课或答不出题目会挨藤条。学校里的藤条和家里的很像。
“因为基督教的关系,心里会有一个moral啦,moral中文怎么讲?”陈永馨眼角上扬,飞速搜索着对应的中文词汇。
陈爸爸好像知道女儿会红似的,很早就给她打过预防针:“你要做歌手?好吧。如果红了你要不要很骄傲啊?OK,不要。毒品要不要?OK,不要。没关系啦,你先吸个烟?还是不要啦。很多录影的,会被抓住把柄哦。哈哈。”
或许就是因为没被抓住“把柄”,随着更多话题性选手的登场,陈永馨的关注度在下降。“现在不是另一个选手最红吗?也是姓陈的。”陈爸笑笑,不再说下去。
“说过吧,她是个吃货啦。”朋友们调侃。
结束陈永馨的采访,转场去和她的父母见面。两个酒店间,来来往往很多《好声音》学员,以及他们的父母。一路上,陈永馨遇到每个人都像好久不见似的,热情地拥抱,为对方加油打气,见到叔叔阿姨,都礼貌地问好、说再见。
这种热情,在内敛的中国人看来,显得有些过。
“她容易和人打成一片,跟她常常搬家、转学有关吧。”嘉敏和陈永馨是寄宿中学的同学,后来一起转学,一起去新西兰念书,在她身边六七年,是和她相处最久的朋友。陈永馨叫她“妈妈”,她叫陈永馨“Mel”,“妈妈”会照顾Mel,牵着她过马路。
“从新西兰,到马来西亚,再到新西兰,再到中国……大概六次。”陈永馨再次掰起了手指,计算这不安稳的21年。
“所以,她和家人的关系会特别密切。”在马来西亚,“妈妈”偶尔会开两个小时的车从另一个州跑去看Mel,除此之外的大多数时间,陈永馨都是和家人一起度过的。
陈永馨和父母的关系很密切,尤其是父亲Paul,学业、比赛、男朋友、shopping……所有事她都可以和Paul讲。
在新西兰留学时,陈永馨常和嘉敏一起看片,在嘉敏印象中,亲情和友情的主题比爱情更能打动她。“《I am Sam》(《山姆爸爸》)简直哭死我了,呜呜呜……”陈永馨边说边做哭泣状,举起双手,揉眼睛。
“我们不是很西化的家庭,还保留着许多马来西亚华人的传统。”陈爸说,“吃饭时一定要叫人,外公吃饭,外婆吃饭,爸爸吃饭,妈妈吃饭……所有人都要叫到”。还有,“出门见人要叫人,Uncle、Anty、叔叔、伯伯……只说‘Hello’绝对不可以。”
采访中,陈永馨接过几个电话,节目组为她安排了活动,很晚才通知,这与她和爸爸的香港行程撞了车。“应该早点告诉我的,不可以这样子。”她有些不高兴,向爸爸抱怨。
“她脾气很好的,很少生气。”嘉敏说,记忆中她唯一一次发脾气是在寄宿中学时。学校有个露营活动,原本是允许带手机的,到了目的地却要把手机没收,她非常不高兴,抱怨个不停,觉得他们“不讲信用,没有规则”。
从寄宿中学转学出来,陈永馨与嘉敏、秋红同住。小女孩喜欢乱煮东西,却懒得洗碗。善后工作常常是陈永馨完成的。
“她很爱卫生啦,我们一起去她朋友家玩,她见人家厨房不干净,下次去都会带块布帮人家清理厨房。”陈永馨的广西朋友说。
随关注而来的必然是非议,从初选到现在,她面对媒体和公众的态度有异于外表的成熟。采访时,觉得哪句话说得不太合适,她会看一眼“选管”(选手管理员),吐吐舌头,不再多说。
“我就说我男朋友没有在现场啊。”从一开始,陈永馨就知道,有些事情不该隐瞒,“等着被挖出来,反而麻烦”。
朋友说,陈永馨和现在的男朋友相处得很甜蜜,“没什么吵架似的”。在新西兰时,陈永馨交往过一个比自己小一岁的男孩,后来回国,聚少离多,矛盾也就多了,“分开也不奇怪”。
“这个年龄的年轻女孩子,谈恋爱很正常的,对不对?”在这一点上,陈永馨和她的同龄朋友显然比前辈们开通。
采访结束,已近凌晨。陈爸爸张罗着吃夜宵,谈起马来菜,又说起了正宗的肉骨茶,和汤水里一块块切得整齐的排骨。
从通宵录制节目到采访结束,陈永馨睡了不超过四个小时,但她还是挣扎起来,要去吃东西。
“说过吧,她是个吃货啦。”朋友们调侃着,迎来了睡眼惺忪的Melody。
(实习生李旻君对本文亦有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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