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亿村官”事件虽然过去已久,但细节之处仍可见其在当地的影响。在沙一的茶餐厅里,深圳卫视播放的“沙一30亿村官”新闻,能让食客聚精会神而忘记嘴边食物。谈及当日的情况,一位陈姓村民说,“村里早就分成了两派”。但是他没有想到,“老书记”陈才兴和村长陈海平的矛盾以如此戏剧性的事件体现出来。
一场“夺权”斗争,暴露了这个富村在社区治理上的难题。社区股份合作公司的权力已经大到畸形,所有相争均为此展开,社区居民也因权力之争而分裂为两派。居民口中的是非对错,完全和利益纠结,这令外人难以探索事件种种细节。
“比陈水扁贪污的更多?”
如同深圳的大多数社区,宝安沙井街道的沙一社区现在已经是一个流金之地,但是沙一的居民还是习惯称自己为“村民”。沙一没有一丝农村的痕迹,看上去倒和内地的县城无异。
正值元旦,街道一下子被穿着各式工服的打工者所占据。这是一个只有0.8平方公里的社区,大多数本地人都住在居委会附近的泰兴花园及其周边区域,别的地盘则大多数被工厂占据,这使得在沙一的外地打工者超过了2万人。这些打工者平时都在工厂里,在街上难得一见。
遍地的电子厂让这个弹丸之地富得流油。对这儿的村民而言,财富来得似乎相当容易。他们每个月不用工作,每个人就可以拿到4500元的社区公司分红。对于年长者而言,分红更是高达7000—8000元。如此高的分红,使得沙一社区被称作是“沙井第一富村”。“第一富村”的一个佐证是,在泰兴花园门前,村民的小车已经多得快摆不下去。离这儿不远的万丰村,居民每个月的分红只有600多元,沙一的分红让万丰的村民羡慕不已。
同样一个区域,沙一的财富却比万丰多出数倍,这使得村民对财富的管理者——沙一社区股份合作公司董事长陈才兴充满信赖。这样的信赖直接引发了村民的失控之举,2009年12月22日,宝安区纪委对陈才兴进行调查时,数百名村民硬是从纪委手中把陈才兴“营救”出来。
12月31日,距离陈才兴被宝安区纪委调查已有9天时间,他并未失去自由。沙一社区似乎也恢复了平静,讽刺陈才兴是“土皇帝”的横幅已被拉下。
居住在沙一的外地人对事件并不关心,以载客为生的黄师傅对记者说:“你们的消息真灵通,这么快就知道这个事情了。”他似乎不知道此事在外面的影响。黄师傅更关心的是30亿这个数字,他对记者说:“那不是贪得比陈水扁还多?”本地没有村民相信30亿这个数字,但是很显然,这个数字成功地达到了吸引外界眼光的作用。
“第一富村”的财富路径
漩涡之中的沙一村,村民对该事件的说法纷繁复杂却又不尽相同,仿若“罗生门”。但是村民的说法有一点是一致的——一切因社区股份公司的权力而起。
在深圳,像沙一股份合作公司这样的社区经济体,有1000多个。2008年,沙一股份合作公司创造的收入是7000多万元,对于一个几百人的社区,这并不是一笔小收入。陈才兴掌管的沙一社区股份有限公司为什么这么富有?一位陈姓知情人士告诉了记者股份合作公司财富来源的途径。“首先就是卖地。”这是一笔来得最快的钱。地价在这几年的上涨,更让这一块的收入剧增。
对于卖地,沙一村的不少村民仍然有后顾之忧。单纯靠卖地的收入,来得快去得也快,一位村民对记者表示,“地卖完了,以后子孙吃什么?”于是,沙一社区开始在自己的土地上建起厂房,直接出租给那些电子厂。
对沙一社区而言,从“来得快去得快”的卖地到“细水长流”的出租厂房并没有太大的区别。直接来源于土地的收入始终是这个村子的最重要的财富来源。房地产的开发则是这几年的事情,在嗅到房地产能带来暴利之后,沙一社区在最近几年开始了土地的更高级利用。在沙一的街头上,记者看到了不少尚未完工的楼房。居住在泰兴花园里的一位居民告诉记者:“那些楼房都是村里弄的,虽然卖得不太好,但还是一直在建。”
沙一社区还有实业公司,振华电子厂是最重要的一个工厂。当然,这个公司的收入在股份合作公司的收入中只是少数而已,根据《深圳商报》的一篇报道,可以看到这家公司的总产值只有2000多万元,收入当然也称不上高。
而在另外一些方面,这个社区创造收入的方式并不是那么正规,这在废品收购上表现尤为明显。在这个遍布电子厂的社区,废品每年创造的收入已经以千万计,这笔生意被沙一当地人完全垄断。
“沙一村很霸道,那些电子垃圾外人根本不敢进来收购,被他们抓住的话,你收购的废品会被全部收走。”居住在沙一村的外地人黄茂才(化名)曾经有过这样的经历,“我一车废纸还没出沙一,便被沙一本地人扣住,连车带货全被没收。”后来,他托别人的关系,才把自己的小货车给取出来。黄茂才说:“他们到电子厂去拉废品是不用钱的。”不过这种说法并未得到村民的证实。“废品收购才是沙一的第一桶金,”有村民对记者表示,“沙一从废品收购里面挣了很多钱,之后就去修建了沙井天虹商场的那栋楼。”
卖地、出租厂房商场、废品收购、房地产,这些或明或暗的财富来源,从沙一股份合作公司流出,一部分变成分红流到村民手中。这个财富流动的过程大多在沙一村发生,依赖沙一村的资源,并完全由社区股份工作公司掌控。显然,这足够让村民对社区股份公司产生经济上的依赖。
很难说得清社区股份合作公司的属性,它是一个公司,又像是一个隐形的村级政权。它似乎能用“无形的手”管理社区,在《南方都市报》的一篇报道中,沙一村的一位居民,因为错过居委会的计生检查,而直接被股份公司停止分红。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这在沙一体现得尤为明显,社区股份合作公司的权力甚至比居委会的权力更大。
“老书记”到“董事长”的利益之路
担任社区股份合作公司的董事长陈才兴被一些人当作是绊脚石,但在沙一本地,没有人有能力把这块“石头”搬走。
在沙一村,“老书记”是陈才兴的代名词。陈才兴今年62岁,从村里的大队长做起,成为了村党支部书记。陈才兴这期间对沙一社区经济的发展有不小贡献,可能是沙一社区居民现在对陈才兴唯一的共识。1996年,沙一修建了广东第一个农民统建房,也就是今天看上去有点古老的泰兴花园。村里的人至今还记得,“当初来这儿参观的人可是络绎不绝”。经济上的成功为陈才兴带来了政治资本,这让他此后一直连任书记,而“全国文明村”等荣誉为他挣了不少脸面。
2004年,沙一社区股份合作公司成立后不久,陈才兴成为公司的董事长。2004年到2008年,陈才兴一直兼任股份公司的董事长和沙一村的支部书记,财权和党务集于一手,所谓的“土皇帝”称号正来源于此。虽然他2008年卸任书记职务,但仍担任社区股份合作公司董事长,他的二儿子陈广培则子承父业成为党支部书记,显然,沙一村的各种权力几乎集中在陈家,这为后来的数次“夺权”埋下了伏笔。
陈才兴家族权力之大,让上任不久的陈海平觉得居委会的权力已经被架空。陈海平说:“所有的财权都在‘董事长’手中,包括土地的买卖等等,甚至就连村委会的支出之类的都是他负责。”他对《新周刊》说,“陈才兴卖了很多不该卖的地,而且经常打击不顺眼的人。”当记者进一步询问时,他以宝安区纪委正在调查为由,拒谈卖地之事。
“陈才兴这么霸道,我已经向上面反映过很多次了,但每次都没结果。”陈海平话语之间偶尔会透露出陈才兴在本地关系的雄厚。“不然的话,他怎么能在纪委的眼下逃走?”
对于权力的争夺,在“30亿村官”事件爆发之前便已初现端倪。陈海平说,在纪委要查陈才兴之前,村委会已经有人和陈才兴不和。“我之前的一任没干满一年,现在看起来,我可能也干不了一年。”居委会副主任陈炳亮表示:“有一次陈才兴提议一个他的熟人当我们村里一家公司的总经理,我不同意,他就停发了我的工资。”
陈海平同样也正面临另一派村民的质疑,“整件事情全是陈海平和村里其他人搞出来的”。此外,村民怀疑陈海平并无陈才兴的“赚钱能力”。对此,陈海平有些不屑,他说:“陈才兴给村里赚钱是他的工作,做得好也是他的职责所在,别人不一定会比他更差。”在很多人看来,陈海平能有今天的位置是陈才兴的“提携”。一位60多岁的村民对记者表示,“陈海平当初能进入村委会,就是陈才兴带出来的”。但陈海平并不愿意对记者谈自己和陈才兴的关系。谈到“夺权”问题时,陈海平的态度很鲜明,“和我没关系,只是纪委要查他”。
记者试图采访正处在风暴之中的陈才兴,但他表示,现在不会谈任何东西,“而且采访必须通过沙井镇”。此前,陈才兴曾表示“没有贪污村里一分钱”。
陈炳亮话语之中颇为谨慎:“别认为我们跟董事长是两派在相争,有问题你可以直接采访村民。”
分裂的社区
事件之后,这个社区已经出现了一些微妙的变化。村民已经因为陈海平和陈才兴两人的关系分裂成了两派,但是陈才兴的支持者更多。其中原因,正如一位当时在现场的居民对《新周刊》所言,“我们那样做不是为了帮别人,而是帮自己”。不可否认的是,除了经济原因之外,不少村民站在陈才兴这边也有感情因素。“陈才兴在村里做了那么久,大家都已经习惯了。”
在泰兴花园的门口,一位居民神秘兮兮的对记者表示,“金源茶餐厅里都是陈海平的人,你想知道他们的想法,可以去那儿采访”。
各种说法在事件之后浮出水面,“整件事情就是陈海平的阴谋”、“陈海平赌博输掉过很多钱”、“陈才兴儿子超生无所谓,别人超生就直接停掉分红”、“很多人吸毒,却没有人管”。这些说法,外人很难辨别其中真伪,也为这个社区笼罩了一层诡异的气氛。
只是,在“夺权”事件背后,逻辑链条还是清晰可见。对于沙一本地居民而言,社区股份合作公司的重要性更胜居委会和党支部,因而围绕社区股份合作公司董事长这个职位展开的斗争并不奇怪,而在过程中夹杂的道德或人格攻击,无论真伪,都是这场权力斗争的手段。只是社区居民也被卷入其中,因这场争斗而分化,颇像台湾蓝绿民众在选举中的对抗。
谈起村里两派村民的情况,一位知情人士并不愿多讲,他只是说:“双方斗得比电视剧里演的都要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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