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李大尔
编辑 | 王中中
题图 | 《黑镜》第六季
（本文可能包含第六季的轻微剧透，但其实除了第一集以外，其他5集，剧不剧透都没区别。）
6月15日，随着熟悉的碎镜声片头，第六季《黑镜》（下文简称《黑镜6》）终于在网飞上线。
前有ChatGPT，后有Apple Vision Pro，就在大家以为《黑镜》会在科技巨变时代贡献出更多脑洞的时候，豆瓣7.3分的评分，让还没刷剧的影迷心凉了一大截。
追完剧的粉丝也只剩一脸懵逼：让我们等了四年，就这？
其实，如果把《黑镜6》的每集单拎出来，研究它的镜头语言、主题立意、表演剪辑，都完全在及格线之上。
但问题就在于，这部剧，是《黑镜》啊。
连短视频平台上的“三分钟看完”系列，都不屑于更新《黑镜6》了。
不能忍，真的不能忍。
（图/《黑镜6》）
一季不如一季，
《黑镜》被网飞毀了？
很明显，第六季扑了。
一件很讽刺的事是，网飞曾在《黑镜6》的预告中承诺，这一季将是系列至今最峰回路转、最难以归类、最出人意料的一季。结果确实出人意料，毕竟没几个人能想到《黑镜》会这么狠心地自毁招牌。
其实，《黑镜6》播出前，制作人布鲁克还在社交媒体表示，他曾试图让 ChatGPT生成一集《黑镜》剧本，乍一看，ChatGPT交的作业还不错，但仔细一看就会发现“这就是一坨大便”。他认为ChatGPT并没有真正理解《黑镜》的内核，只是把之前的剧情杂糅在了一个故事里而已。
然而，看完《黑镜6》后，很多网友都表示，这剧本还不如让ChatGPT写。
我们一集一集来说。
（图/《黑镜6》）
在第一集《琼糟透了》（JOAN IS AWFUL）里，它借助“所有人都不会看的用户协议”这个设定，讨论了用户隐私存在的巨大漏洞。虽然剧情十分抓人，但制作方只是浅尝辄止，可以说是浪费了一个绝好的议题。
但这并不是最糟糕的，因为看完整季你就会意识到：这虽然是过去5季里最差的一集，但却是相比之后4集最好的一集。
不管怎么样，JOAN IS AWFUL都还算有点“黑镜”的味道，但整个第六季除了这一集还不算太awful以外，其它4集都awful得一塌糊涂。
在第一集里，那个作恶多端的流媒体平台叫Streamberry，明眼人一看就知道，网飞是在玩自黑。但看完整季之后，你就会发现网飞这分明是在自毁。（图/Netflix官网）
而第二集《亨利湖》，这分明就是短视频标配加速删减版的《电锯惊魂》+《大开眼戒》；第三集《海之彼岸》，或许观众知道你想表达的是不能低估人性中的嫉妒之恶，但也不能为了恶心而恶心就安排一言不合睡嫂子的剧情吧？这离真正的讽刺差远了。
《梅齐·戴》这集差到，当我想去吐槽时，发现我连剧情都回忆不起来，只能记得女主莫名其妙就变成了狼人，恍惚之间，还以为《黑镜》和《暮光之城》联名了。
当然，有人把它解读为，在狗仔围攻之下，艺人也开始妖魔化。你当然可以玩隐喻，但观众需要一个“黑镜”式的结论，可惜直到结尾我们都没能等到。
我甚至以为自己漏掉了关键的彩蛋/结尾，还退回去把片尾工作人员名单滚了两遍，才意识到《黑镜6》确实离“黑镜”越来越远了。（图/《黑镜6》）
很多网友都认为，《黑镜》系列质量走低是因为被卖给了网飞，但研究过这部剧的前世今生后，你就会知道，网飞不该背这个锅。
12年前，《黑镜》还未出生。一个名叫查理·布鲁克的制片人想做一部由创意驱动的选集式剧情片，“我不喜欢总是做一样的东西”。对于布鲁克而言，如果做连续剧，他觉得自己很难保证剧情的趣味性，因为他擅长构思的剧本都不超过一小时。
后来，他做了一个关于AI、科技和社交媒体的短剧提案，那是一个立足于“如果某些时刻真的来了，我们会怎么样”的小短剧，围绕的是那些还没有被搬上舞台的“当下的恐惧”。可以说，黑镜一开始的定位就是现代寓言故事集。
但选集式剧情片的弊端是，你需要每集都和观众建立新的连接。同时，由于每一集都是独立的故事，道具、布景没有办法二次使用，演员与剧组也需要重新磨合，预算和沟通成本都不会少。
常见的剧集能发展成价值不菲的IP，一般都需要主角串联起整部剧，才能达到理想的传播效果，利于开拓影视周边市场及粉丝经济。
所以，这种形式并不被大多数的影视出品方看好，不过英国电视台Channel4还是投资了这部剧。
布鲁克没有让Channel4失望，《黑镜》一经推出就大获全胜。当时在英国，《黑镜》创下多个收视率奇迹，每集大约有210万名观众收看。
对于Channel4来说，《黑镜》的制作一直是昂贵的。但第一季之后，电视台还是决定续订《黑镜》，毕竟这是一档同时获得了2012年艾美奖和金玫瑰奖的作品。
然而，到了第二季结束时，布鲁克明显感受到了Channel4对于《黑镜》续拍的迟疑。“整整一年里，我们都没能和Channel4沟通第三季的事情”。
Channel4表示，希望《黑镜》抛弃选集剧的形式，变成合拍模式，原因就在于预算。但当布鲁克团队知道Channel4打算投资拍摄《电子梦》——一部比他们花费更高且题材类似的剧集时，布鲁克意识到Channel4似乎正在寻找一个作品来替代《黑镜》。
Channel4出品的《电子梦》反响倒也不错。（图/《电子梦》）
当时，大家都以为《黑镜》会在第二季终结。然而，当这部剧在网飞悄悄上线后，世界各地都引起了极大反响。一时间，《黑镜》续集成了各大平台争相续订的产品。
在那场大型竞标中，网飞出价最高。面对Channel4诚意不足的态度，布鲁克终于决定牵手网飞。
从英剧变为美剧后，《黑镜3》和《黑镜4》在网飞上的表现都不俗，而布鲁克也一直在公开平台夸赞网飞“我们想要什么，他们就给什么”。
第三季《玩偶之舞》，很多人看完这部剧后，买来电脑的第一件事应该就是挡摄像头。（图/《黑镜3》）
只可惜，在“钱多事少”的金主面前，布鲁克产出的《黑镜5》和《黑镜6》风评大幅下滑，曾经的天才制作人，也被人套上了黔驴技穷的标签。
你看，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一，钱并不能激发创作欲；二，再牛的制作人也有江郎才尽的时候。
12年前的那集《黑镜》，
惊艳过多少人
在《娱乐至死》这本书中，尼尔·波兹曼说，人类始终沉迷于毁灭自己热爱的东西。而曾经的《黑镜》，正是玩“毁灭”游戏的一把好手。
就像第一季第一集《国歌》，多少人是因为“直播首相与猪发生关系”的剧情而入坑的？
如果你没看过这一集，那我建议你点一点左上角，这篇文章可以先不看，因为补课才是正经事。（图/《黑镜1》）
这集的精彩之处就在于，你一开始以为这是一个只有荒诞的故事，但随着故事发展，你会意识到这种荒诞发生的合理性与必然性，主创团队抓住了“公众渴望围观羞耻”的欲望，并把它无限放大。
看到最后，很多人都有了一种陌生的观影感受——你会去同情在现实世界里永远扮演强者的角色——政客，就因为在《国歌》这集里，他们成了有血有肉有软肋的普通人。
这集也奠定了《黑镜》的基调：在一般的剧集中，危机最终都会被解决；但在《黑镜》里，你经常会看到，难以接受的糟糕事情被允许发生，这也是它独特的“爽点”之一。
（图/《黑镜3》）
按照主创团队自己的诠释，《黑镜》讲的只是“怎么捉弄人”的故事，但与普通恶搞不同的是，《黑镜》式结局，永远不会只落在糟糕或者可笑之上，其高明之处在于，荒诞与警醒永远都可以达到平衡。
其实，不只第一季，随后的很多部《黑镜》，都引发了大家对于现实生活的反思：
比如，是和老伴一起迎接老有所终，还是与喜欢的人在虚拟世界甜蜜共生？
以及，如果我们也进入了《急转直下》里的打分制社交时代，把权力从权威专家/法律手中夺走，交给陌生路人和账号后，我们真的会更自由吗？
（图/《黑镜3》）
又或是，在游戏里出轨，究竟算不算背叛？
再比如，当我们可以通过技术手段24小时监控自己的孩子，主动删掉一些看似不利于他成长的记忆时，这真的是一件好事吗？
......
这些在现实生活中没有契机去思考的诸多疑问，构成了《黑镜》真正的魅力所在。
甚至还有人出了一本书，专门解答《黑镜》里构想出的种种疑问。（图/豆瓣）
只不过，从第五季开始，尽管结局依旧“黑镜”，但看完之后，不少观众都表示曾经那种让人脊背发凉的感觉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常见的犯罪惊悚剧就能带来的普通观影体验。
神剧成闹剧，曾经的《黑镜》让我们有多震撼，现在的《黑镜》就让人有多失望。
布鲁克曾在创作《黑镜6》时接受采访表示，当疫情蔓延时，他不确定观众是否还能接受类似《黑镜》式“阴暗”。所以，他暂时停止了《黑镜》的创作，转而去研发一些喜剧，“现在我只想写一些能让自己笑出来的剧本。”
您是笑了，“黑镜粉”却笑不出来了。
你可以骂《黑镜6》，
但别骂“黑镜”
《黑镜》越来越不好看，是因为越来越不科幻？这是大众对《黑镜》最大的误解。
主创团队在接受采访时曾调侃：把这部剧解读为让人们警惕科技的发展，就像《惊魂记》讲的是银器有多危险一样可笑。
在《黑镜》里，人的处境始终被放在第一位。看似批判科技之恶，实则讽刺人性之恶。毕竟，发生在我们身上的悲剧，其原罪不在科技，而在于人类的不负责任。
与其惊讶于悲剧为何发生，不如思考我们为何会允许悲剧发生。
就像布鲁克提出的质疑：为什么人类只是单纯地排斥科技过于聪明，而不是思考人类为什么如此愚蠢？
正是基于此类洞见，“黑镜”在过去的十年里，已经被布鲁克变成了一个形容词，它代表着极为巧妙的结局、值得深思的恶趣味以及被唤醒的对于人性的恐惧。
这也是为什么，在《黑镜》停更的那些年，影迷难觅平替。
《爱，死亡和机器人》虽是视觉盛宴，但那种荒诞带来的震撼远不及现实本身。《9号秘事》够反转够解馋，但形式大于内容，对于追求深度的观众多少还是会有些失望。《西部世界》的故事背景过于宏大和遥远，观众很难搭建与故事连接的桥梁。《三体》里三体人对我们的摧毁力，可以直接秒杀《黑镜》里的黑科技，但前者给到我们的更多是震撼，而并非“黑镜”式恐惧。
当然，《爱，死亡和机器人》也是极为优秀的动画短片作品。（图/《爱，死亡和机器人》）
而曾经的《黑镜》之所以影响广泛，就是因为它“利用”了这种恐惧，为每个观众都注射了一剂预防针：新兴科技与文化涌入之下，我们更应该学会与欲望相处。
说白了，这就是一部专属于成人世界的《伊索寓言》。
吐槽归吐槽，虽然《黑镜6》差强人意，但在大多数影迷心里，“黑镜”系列依旧是无可超越的存在。我们很难给《黑镜6》打差评，因为我们清楚，正是前几季的惊艳，才让第六季的它看似平庸。
嗯，虽然被《黑镜6》渣了，但《黑镜7》要是能来，该等还是得等。
[1]《我不在：黑镜世界的真实性》｜ [意] 法比奥·丘思，中国科学技术出版社， 2022年9月
[2]《黑镜：创作内幕》｜[英] 查利·布鲁克 / 安娜贝尔·琼斯，民主与建设出版社，2020年10月
[3]《黑镜》第二季引进中国 5月8日首播｜新京报，2013年5月
校对：杨 潮
排版：郭芷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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