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年代初的大陆青年能听到的歌分三类:像《太阳岛上》、《边疆的泉水清又纯》那样的“抒情歌曲”、电台和翻录带里的港台流行曲、以及“八十年代的小清新”——台湾民谣。
在八十年代,台湾民谣在两岸文艺青年心中的热度,仅次于邓丽君。《外婆的澎湖湾》、《乡间的小路》、《赤足走在田埂上》、《踏着夕阳归去》……唱出他们心中所想,也唱出众多青春偶像。当时大陆的青年还不知道台湾原装正版磁带长什么样儿。他们现成的选择,是有“台湾民谣专业翻唱二人组”之称的谢莉斯、王洁实。他们通过《人民音乐》之类的刊物,零星了解着在台湾大学生中正在流行的校园歌曲,也从这些旋律背后零星触摸着熟悉又陌生的台湾。
八十年代,大陆青年们开始了群众基础广泛的民谣创作方式——街头斗琴。
始于1975年的台湾现代民歌运动、1977年的首届金韵奖台湾校园歌曲大赛,是这些优美民谣的“始作俑者”。民谣的直白叙事和明快易传唱,让它的传播毫无阻力。在七十年代的台湾,民谣专辑遍地都是、校园里吉他扎堆。到了八十年代,大陆青年们才开始了群众基础广泛的民谣创作方式——街头斗琴。
少年时代的歌手老狼经常在玉渊潭公园、月坛公园、西直门立交桥下的广场遇到斗琴党——在八十年代,这叫碴琴。叶京在他导演的电视剧《与青春有关的日子》还原了最为真实的碴琴场景:两拨穿着大号皮夹克、旧西装、军绿大棉袄的青年骑着自行车、背着吉他带着姑娘,在街头对峙。一方出一员大将先唱,唱一半对方接过去继续。对方再唱上一半,扔回来给你接。这不仅要求苦练诗艺琴艺,还要广听四海——编排得够好、会的歌儿多才能把对方斗下去。
碴琴不仅仅发生在北京。音乐人周云蓬在《绿皮火车》里写道:“八十年代,我参加过沈阳街头的碴琴运动。技不如人者,或者请客吃饭,或者当场砸琴。一次,决战中我们这边十几个人各抱一把吉他,站成一排,狂吼:‘成,成,成吉思汗,有多少美丽的少女都想嫁给他,他拥有世界最大的国家。’”卢中强也曾透露过南京壮观的斗琴场面:“就像现在流行用iPod一样,那时候碴琴就是一种流行趋势,我在南京的时候经历过,最多的时候两个区的人派代表来碴琴,一边有一千多人。”
民谣能够以最直接、简单的方式传递态度与思想。“它是一种表现自我、展现自我的方式。”
民谣能够以最直接、简单的方式传递态度与思想。街头碴琴党则根本就是八十年代的民谣创作者。吸引他们走上创作之路的偶像,是海峡对岸“一把吉他走天下”的刘文正、叶佳修、罗大佑等人。
在老狼的记忆里,罗大佑早期的作品摇滚且反叛,特别能击中年轻人的心灵:“在他的歌里,更多的是现实主义与批判。他当年的那些东西是特别有预见性的,像《未来的主人翁》。多年之后再去听,都会觉得他描绘的情景正在变成现实。”少年老狼也迷恋过罗大佑的打扮,“一身黑,戴个墨镜,特别酷”。
那会儿音乐的来源少,老狼就把一张专辑翻来覆去地听,能把罗大佑的歌词都背下来。他没看过那部台湾电影《搭错车》,却听过苏芮唱的主题曲。除了刘文正、叶佳修,他还找来美国五六十年代的民谣,“西蒙和加芬克尔、四兄弟合唱团、琼·贝兹、约翰·丹佛……美国民歌年代特别流行的那些歌,我都听过。”
八十年代的学生们之所以都抱着把吉他,也要感谢学校。高中生老狼参加的吉他培训班就是校长办的——他觉得学生除了学习,还应该有一些课外爱好。在老狼的八十年代里,最有意思的当属当时很流行的路边吉他队。就像金兆钧曾在采访中说过的:“他们都有话想说,有情想表达,编曲成为辅佐,关键是看能不能把想要表达的唱出来,也不用专门学作曲的才能做民谣,想表达感情就可以。它是一种表现自我、展现自我的方式。”
人其实很想触摸彼此,打开心扉,所以才有了音乐。
在大陆,这些八十年代创作于街头的民谣,大多都没能录入磁带、写入CD。但它们并没有被忘记。叶京在《与青春有关的日子》碴琴戏里总共用了21首歌,有三十年代的老歌、外国民歌、电影插曲,还有“文革”时的地下曲——这是他与王朔对那个时代的共有记忆。《新周刊》曾经介绍过这些以不同版本传唱于街头的歌:“《老黑奴》的意境特别符合那个年代的那一拨人。《南京知青之歌》的作者是南京人任毅。这个插队知青当年因这首歌获罪,蹲了9年大狱。这首歌原为3段,传抄过程中增至7段。《七十五天》也影响了一代人,一种传说是作者写于 ‘文革’大狱,另一说是上海三十年代的歌曲,后来改的词。”
叶京记得这个民谣年代的每一个细节:“那时,街上经常一大群穿着绿军装骑着自行车迎面而来的人,唱《一个护士的故事》;《哎哟妈妈》则被篡改了歌词:‘哎哟妈妈,你可不要对我生气,年轻人就是这样没出息……’;《莫斯科郊外的晚上》连名字带内容都给改了,名字叫《莫斯科郊外的后半晌儿》,内容是‘我的心上人对我要求高,她要自行车和罗马表,我是个穷学工,哪里来的钱,只好上街去偷包包……’”
对于音乐的记忆,向来就没有国界。远在英国,战后一代、滚石乐队吉他手基斯·理查兹在自传里回忆往昔:“生活是黑白的,色彩只能在角落中找到,但在1959年,就连这样的角落也不见。而人其实很想触摸彼此,打开心扉,所以才有了音乐。说不出口就唱出来吧。那段时期的歌曲大都直接而浪漫,是些不能说出口甚至写在纸上的话语——天气不错,晚上七点半,风已平息。附:我爱你。”
在每一个从贫瘠中走出的时代里,面对晦暗的过去与不确定的未来,年轻人们总是做出同一个选择:怀揣一把吉他,将最简单的情感、最复杂的渴望,流淌成最为真挚的字辞与旋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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