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前去了一趟鸟取县。鸟取县靠近日本海，在全日本47个都道府县中面积倒数第七、人口倒数第一，大白天走在街头都少见行人。而摇摇晃晃地开往乡村的One Man电车（即只有列车长一人管控，乘客于后门上车、前门下车刷卡，沿途车站无人管理的电车），通常连一节车厢也坐不满。从我居住的大阪走高速公路到鸟取，不过两个多小时的路程，但就这么两个小时，你就驶向了繁华日本的边缘。

和大阪、东京这样的大都市相比，鸟取显得有些寂寞。除了鸟取沙丘，很难再让人想起其他名胜。所幸这片寂寞之地出了两位不甘寂寞的大漫画家：一位是《怪怪怪鬼太郎》作者、有“妖怪漫画第一人”之称的水木茂，另一位则是因《名侦探柯南》在世界各地拥有无数粉丝的青山刚昌。青山刚昌出生于鸟取县的北荣町。这里旧称大荣町，2005年与北条町合并为北荣町，盛产西瓜。自青山刚昌成名，名侦探柯南也就成了当地“特产”。在北荣町役所前，有一尊“柯南吃西瓜”雕像，雕像身后是町政府所属的文化会馆，外墙上写着一行醒目的大字——“可与名侦探柯南相遇的街”。

因为名侦探柯南在全日本乃至世界各地的影响力，北荣町为柯南建了一个纪念馆，取名“青山刚昌故乡馆”，讲述青山刚昌的成长轨迹、生活经历，以及与柯南相关的各种秘闻。可惜，这座以“青山刚昌”命名的纪念馆举行开业典礼的当天，他本人却无法到场，只画了一幅祝贺开业的漫画，并写了一段话。这段话至今张贴在纪念馆的入口处：“本来我也想参加开馆仪式，但不巧的是这段时间是一年中最忙的日子，并且时隔13年将出版《魔术快斗》四卷，和《名侦探柯南》600集纪念彩色插图的工作重叠在一起，平时我每天的睡眠时间是3个小时，而现在只有1个半小时了……”

平时睡3个小时，工作忙的时候只能睡1个半小时，也就是说，一天24小时，青山刚昌至少有20个小时在工作。《名侦探柯南》系列1994年问世，至今已出版发行89卷单行本。在新陈代谢极为迅速的日本漫画界，这套推理漫画二十多年人气不衰，其中的秘密，就隐藏在青山刚昌短暂得惊人的睡眠时间里。青山刚昌2005年与柯南的配音女演员高山南结婚，两年后离婚。离婚的理由非常“漫画家”：工作太忙。为了在截稿日前赶出画稿，青山刚昌经常只能睡在工作室里。两人只有婚姻，没有婚姻生活，于是友好分手，高山南依旧给柯南配音，大家仍然做朋友。

日本的八卦杂志报道此事时，柯南迷们纷纷点头表示秒懂。资深漫画迷都知道，每一幅漫画作品都是漫画家们以透支时间的方式创作出来的。青山刚昌曾说，从草稿到最终完成，他创作一幅原画需要大约4小时。以他每天工作20小时计算，20小时不吃不喝也只能完成5幅原画，要想完成系列长篇，就必须一刻不停地画下去。日本漫画一个系列动不动几十集甚至上百集，青山刚昌并不是特例，几乎所有人气漫画家都是如此：除了短暂的睡眠，其他时间就是日复一日地不停绘画。除非作品卖不出去的漫画家，否则无人可以例外。

这让我想起近年来在中国开始流行的“匠人精神”。来日本采访的中国媒体，为寻找“匠人精神”，纷纷去采访日本的“人间国宝”、传统工艺职人等。但在我看来，当下日本最具匠人气质的职业，就是漫画家。并不是日复一日地重复相同的事，就可以说具备“匠人精神”；我们每天周而复始地吃饭睡觉，也不可能成为“吃饭匠人”或“睡觉匠人”。“匠人精神”需要在日复一日的重复当中，有所发现、创造。宫崎骏说过：“企画は3メートル以内にいっぱい転がっている。”直译过来是“企划就在半径三米之内满地翻滚”，意译则指“半径三米之内有乾坤”。漫画家的匠人精神，就是这样一种壶中天地般的意境：半径三米之内，有亭台楼阁，有蓝天白云，有日月星辰，有漫画家所能想象出来的一切可能——这便是日本的漫画称雄于世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