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期年终大盘点,编辑小姐询问可否配合主题,写写“我的2011”。写自己,以为容易,原来很难,这不,都进入2012年了,才写出来。我登场那一期,封面专题是《小日子》,延续本刊的三字经风格。而这一年,我算真正过上了“小日子”。
2011年年初,女儿突然从才住了一个学期的宿舍搬回来,说要集中精力做功课。我虽然不解,但没有追问。我以为,孩子上大学了,我终于可以了了一个母亲的心愿,可以放松心情做一个真正的自己。有一天,老师打来电话问:“Anna去了哪里,她上学期的功课全部是零蛋,也没见她上课,电邮和电话全不复……”我很意外:“怎可能啊?她不是一直上学吗?还通宵赶功课呀。”我去问女儿:“你整天上网不是在查找资料、做功课吗?你到学校去干了些什么?……”孩子竟像惊弓之鸟,哭着说:“妈妈,对不起,我是每天都在做功课,但我就是没办法集中精神,我做不来。”我当时几乎是愤怒了:“原来,你天天网游,追星看韩剧?”
像很多成长中的少女,Anna经历过令妈妈手足无措的反叛期,却总算顺顺利利地考进了大学,读的是她自己选择的文化人类学,还当上了学生会出版干事。她活学活用,常常以其人类学的角度审阅妈妈的文章。那一年,我去了一趟西双版纳,写了篇游记,讲在版纳原始雨林见到的克木人,他们奇异的外形和风俗人情,我自觉是个好发现,就把文章给女儿看,结果她说:“有什么好看的?人家只是跟你们城市人的形象和装扮不同而已,在他们眼中,你们也很奇异,我们人类学的观点就是……”我虽然被扫了兴,却为女儿学有所得并独立思考而高兴。她不但追看韩剧日剧,也关心时事政治,在家里,母女俩常就热门话题讨论,常常,我说不过她,因为她比我更了解民意。
我们家离她大学不过半小时车程,但当她说要到学校住宿时,我还是同意了。作为女生宿舍的过来人,我觉得上大学而没住过学生宿舍,就不会有多少美好回忆。女儿长大了,心,早就飞出了家门。家里一下子变得空空荡荡,我成为被抛弃的人,有很强的失落感。然而,这么热爱生活和乐于助人的孩子突然足不出门,不想见任何人,连妈妈也不肯见了。日夜颠倒地生活,窗外透进来的阳光成为她最惧怕的黑暗。女儿因病休学了。
种种原因,女儿在不到一岁时,就由我独立抚养,习惯跟外婆、舅舅生活。职业妈妈常常是在她睡前才回到家,匆匆忙忙地讲那几个诸如《白雪公主》、《狼来了》等童话故事,就像妈妈当年跟我讲故事一样。女儿所有的功课都自己做,从来不用补习。只是偶尔打电话到公司来问妈妈,正在加班的妈妈既不懂,也心不在焉,只是讲几句安慰鼓励的话,最后还是由她自己解决了。
七岁那年,有一次逛街,她突然挣脱我的手向前跑,原来有一个孩子摔在地上,她去把他扶起来,还像大人一样拍着对方身上的灰尘。九岁,比妈妈还亲近的外婆走了,接着,舅舅和外公都有了新家。我们的家一下子冷冷清清了。我正担心,孩子怎么办?从小学会了独立的她还反过来安慰我说:懂得照顾自己,不愿意家中突然多了一个外佣。我只好找邻居照看。
这么多年来,我一直为有这么乖的女儿欣慰,也为了她品学兼优的成绩感到自豪。我这位单亲妈妈当得轻松,却从来没想过孩子的情感需要,她脆弱的心灵需要及时的安抚。于是,我决心换个环境,彻底远离市区,搬到了新界。搬家那天,阳光特别猛,老天爷仿佛看透人心事,释出热情,把我们郁抑和沉重的心情烘得轻松起来。第二天清早,途经公园去商场,一阵蝉鸣之声传入耳中,久违了的声音,把我带回了童年。于是,在这个鸟语花香的环境中,我和女儿过上了一段没有压力的“慢生活”:手推小车到超市购物,一起到街市买鱼买菜,她研究菜谱,我负责烹调,洗碗抹地轮流做,手拖手到公园散步,走向阳光,也走进了绿色的海洋。
大半年过去了,女儿的病情和心情都明显好转。那天,望着她手舞足蹈地比划着香港特首参选人的民望高低及其面部表情的阴晴变化时,我突然发现:女儿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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