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人认识挪威,是从“挪威的森林”开始的:
对摇滚青年来说,是披头士乐队的Norwegian Wood;
对文学青年来说,是村上春树的《挪威的森林》;
对更多普通青年来说,则是1990年代末伍佰那首如潮水般泛滥于二三线城市的流行歌曲。
说起来,三个“挪威的森林”其实和挪威都没有太大关系。列侬唱的是一个美国版的撩妹故事;受这首歌启发,村上春树写了一本典型的日本青春小说;而伍佰,有感于村上的小说,“让我想到,即使是你最心爱的人,在她心中都会有一片你没有办法到达的森林。这样的联想促使我写了这首歌。那歌名该会是什么?玉山的森林、阳明山的森林,还是内湖的森林?我还是喜欢用‘挪威的森林’。没有为什么,就是喜欢”。
没有为什么,但结果显而易见:从摇滚巨星、畅销书作家到接地气歌手,在表达彼此心中的秘境时,都选择了“挪威的森林”——再没有什么比这更完美契合的意象。
文艺作品播撒下的种子,总会在成长的岁月中抽枝发芽。就像文艺青年的另一个偶像张楚,坐飞机进入北欧的上空时,惦记的也是“挪威有没有森林”。
内心充盈的人当然都会有属于自己的“森林”——可它究竟会不会在挪威?在好奇了那么多年之后,在中国人对南欧、西欧、东欧已不再感到陌生,而北欧依旧神秘的时候,是该去一探究竟了。
“当您找到了通往高山和峡湾的道路时,您才会领略到这个国家的壮美之处。”
比起欧洲其他热门旅行地,奥斯陆的中国游客不算多,更多的东方面孔是日本人。必须承认,在寻找美好事物方面,日本人比我们走得更远。2014年,当中国游客正准备赴日抢购马桶盖时,日本游客已经开始流行去北欧看极光。
冬夜漫漫,惊艳一瞥的北极光,是大自然给极地之国最好的馈赠。相比同纬度的瑞典和芬兰,受大西洋暖流眷顾的挪威气候相对温和,北极圈内的特罗姆瑟是最佳的极光观测地。
“在挪威这样的国家长大,冬天北极光在蓝色和黑色的天空中舞动,整个天空像燃烧起来,照亮了白雪覆盖的山顶,银河系繁星闪烁。我坐在静谧而孤独的雪山上,那是我接近自然并对它产生兴趣的时候,我开始沉思宇宙、星星、自然和人类的神奇。”弗雷德·卡弗里曾在接受《纽约时报》采访时说。虽然加入了美国籍并成为巨贾,这位物理学家仍无法忘怀儿时的夜空。晚年,他赞助挪威科学院,设立了旨在奖励天体物理等科学研究的卡弗里奖。
但挪威的迷人之处远不止极光。冰河时代遗留的峡湾是这个国家的标志。挪威最伟大的作家易卜生,在1873年致友人的书信中写道:“我很高兴听到您在挪威过得很愉快。我希望您下次能更多地游览这里的风景名胜;仅当您找到了通往高山和峡湾的道路时,您才会领略到这个国家的壮美之处。”
地图是最简洁的方式,一目了然地呈现了挪威独一无二于其他北欧四国的特点:支离破碎的海岸线啃噬着内陆,形成了陡峭而蜿蜒的峡湾。
更感性的方式要从空中俯瞰,一泓泓海水如同绵长的眼泪,深深灌入大地,如此奇异而美妙的场景,会让你瞬间领悟:为什么有人说,峡湾是“海洋与山川依依不舍的情书”。
但最好的方式,还是徜徉在峡湾平静的怀抱里——直接汇入大西洋的峡湾虽然是海,却风平浪静、波澜不兴,真正诠释了“静水流深”。我们体验了精品旅游项目“挪威缩影”,当轮船行驶在被列入世界文化遗产的纳柔依峡湾,两侧青山映水,不时有冰川瀑布飞流直下,散落在岸边的木屋与村落,宛若童话世界里的房子,唯美得不似人间。
西海岸的高山和峡湾,北极圈的极光和午夜阳光,造物主在挪威留下太多神迹。村上春树的另一部小说虽然同挪威也毫无关系,但用它的题目形容这个国家却再合适不过:世界尽头与冷酷仙境。
娜拉出走的关门声曾经震动中国。没有任何外国剧作家比得上易卜生对近代中国的影响。
“挪威人与大自然似乎有着极其强大的纽带;挪威的自然风光是挪威人狂热爱国情怀的源头。”在《北欧,冰与火之地的寻真之旅》一书中,腐国毒舌男迈克尔·布斯将北欧五国吐槽了个遍。但提到挪威,他最深的感受还是挪威人对自然的热爱。
毫无疑问,自然是挪威最大的骄傲,不过这并不等于这个国家在人文方面乏善可陈。
从观感上,奥斯陆不像那些古老的欧洲城市,每一条抬头纹都挤满沧桑。哪怕已经是斯堪的纳维亚半岛上最悠久的都城,奥斯陆的人文气息依然是充满活力而融于日常的。
我们有天吃晚饭的餐馆在一座半山上,不远处的栏杆可以俯瞰奥斯陆蓝色的海湾,挪威人淡定地介绍说,那边就是蒙克在《呐喊》中所绘的背景。
奥斯陆最繁华的卡尔大街上,易卜生当年最常光顾的格兰德咖啡馆依然开门迎客,他生前的专属座位可供参观。130多年前,每当易卜生迈着“君王般的自我克制的步伐”走进格兰德,人们便会起身致敬,等待“我们伟大的民族诗人”落座。
而在挪威第二大城市卑尔根郊外的格里格故居,因为这里时常举行音乐会,保持着一种盎然的生机。
一个画家,一个文学家,一个音乐家,构成了这个国家软实力的重要部分。偏居欧洲一隅、小国寡民的挪威,仅凭不同领域的三位代表,便足以蜚声国际。
对中国人来说,易卜生的意义尤为特殊。在中国近代史上,没有任何外国剧作家比易卜生对中国社会的影响更深;在挪威以外,也没有一个国家像中国这样深受易卜生影响。娜拉发出的“我是一个人,跟你一样的人,起码我要尽力去做一个人”的声音,震动了“五四”时期的中国。鲁迅最早向国内介绍了易卜生,胡适更极力推广。1925年,茅盾写道:“这位北欧文豪的名字传述青年的口头,不亚于今日的马克思。”
我们在奥斯陆期间,正好碰上易卜生戏剧节在国家剧院举行,另一条街道上的易卜生故居,书房还维持着最初的样子。隔着百年的尘埃,和这位挪威人有关的一切,依然让来自中国的我们倍感亲切。
此外,还有一个人值得一提。
在比格迪半岛,我们参观了康提基号,和岛上纤细华丽的海盗船以及气势磅礴的极地探险船相比,时间上最接近的康提基号,居然是最破旧、原始的木筏。1947年,人类学家海尔达尔驾驶这只孤舟,在不借助现代工具的条件下,模拟古印第安人,完成了著名的远航。
意想不到的惊喜是,带领我们参观的竟是海尔达尔的儿子。76岁的他,指着博物馆墙上一幅幅黑白照片上年轻英俊的海尔达尔,以“my father”开头,用一种穿越时光的声音娓娓道来,我们仿佛在炉火边,做了一场奇丽的梦。
海尔达尔和中国其实也有微妙的联系。27年前,诗人海子在山海关自杀时,这位“远方最忠诚的儿子”,身边带着四本书:《圣经》《瓦尔登湖》《康拉德小说选》,以及海尔达尔的《孤筏重洋》。
在这个物价高昂的国家,“奢侈”更宽广的含义是简朴的消费观和贴近自然的生活方式。
诗意之外,还有现实。一个无法回避的问题是,所有关于挪威旅游的讨论中,物价总是最热门话题,美国游客和日本游客同样抱怨太贵。
但是,真正去到这个国家,你可能会对“贵”有更宽广的认识。
作为人均GDP常年世界前三的富裕国家,挪威街头很少看到豪车,据一位移民挪威的台湾人说,“车龄10年以上的车子满街都是”;
作为世界第六大产油国,政府却为了低碳环保对电动车给予慷慨补贴,纯电动汽车在挪威所占比例远超其他国家,是第二名荷兰的两倍;
作为第一和第二大城市的奥斯陆和卑尔根,占据中心商业区的服装店是H&M、ZARA,以及早就被中国小资男女嗤之以鼻的ONLY和杰克琼斯,但最受欢迎的还是运动服装店,奢侈品牌则难得一见。
在这里,最有价值、对外地游客而言最为奢侈的,其实是舒展的生活方式和平等的价值观。
2015年,挪威连续第12次被联合国评选为世界上最宜居国家。然而历史倒回去50年,它却是欧洲贫困国家。1969年12月13日发现的石油,如同一份令全世界艳羡的“圣诞大礼”。比迅速积累的巨大财富更可贵的是,挪威人没有因此而膨胀,没有滥用这份好运气,来自石油收入成立的养老基金,为国民提供了可持续的保障。
尽管高冷是北欧人给予外界的共同印象,但在挪威,如果你在路口踌躇,总会有人主动询问是否需要帮助;信任感达到了惊人的程度,火车站和地铁不设关卡,公交车也无人验票,总体上依靠自觉。
最富裕国家当然也有穷人。去往霍尔门科伦滑雪跳台的地铁上,我们见识了特殊的一幕:一个沉默的男人,逐排在空座椅放上一包精美的纸巾,附加的小卡片显示,他是三岁孩子的父亲,因为失业需要帮助。
同行的翻译告诉我们,这种情况,愿意施舍的人会取走纸巾并放下钞票,如果不愿意,什么也不做就好。
很快,男人已从车厢那头返回,收走物品,迅速离开,仿佛连空气都不曾被打扰,全程没有和任何人眼神对视——这大概是最令彼此都不会感到压力的乞讨方式。
话说回来,真要让热闹惯了的中国人长住挪威,未必能够受用——集中了全国十分之一人口的奥斯陆,找不到可供娱乐的KTV;法律规定超市在晚8点后不能出售啤酒;绝大部分购物场所在周日关闭。
这一切很容易让社交爱好者感到无趣,然而挪威人并非不懂得享受生活,只是他们对生活趣味以及生命质量有着截然不同的理解。
在挪威外交部工作的Otto Malmgren分享了他对中国人和挪威人审美差异的感受。Malmgren其实是在挪威长大的瑞典人,中文名叫马耿,1998年他在中国人民大学学习,后来又读了中国社科院研究生,北京腔流利得让我们五体投地。
Malmgren说,许多年前,他在中国新疆旅行——“当我在大巴上赞叹风景太美时,旁边的人很不可思议地说:这里什么人造的东西都没有,有什么美的?”
“那时候我才明白,原来中国人认为人造景观才是美的。”
对挪威人来说,没有什么比大自然更美,生活里的重要事情,是家中阳台能望见峡湾,是周末能住进野外的木屋,是冬天滑雪、夏天出海——如果你有一个挪威朋友,他多半会告诉你:“挪威人生下来就踩着滑雪板”“在挪威,可以没有一辆车,但不能没有一条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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