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1947年出版的《塔拉乌马拉人》一书中,作者昂多南·阿铎讲述了植物的“神圣性”:“人类的意识中存有神奇,可借此抵达无形的国度,而佩约特仙人掌会告知我们,并引领我们抵达彼处。”
这里提及的佩约特仙人掌是欧洲人在新大陆最早发现的致幻物之一。《众神的植物:神圣、具疗效和致幻力量的植物》(以下称为《众神的植物》)写到,对于墨西哥的维乔尔印第安人来说,“佩约特仙人掌不是植物,而是神——大地女神赐给人类、协助人类与她在神秘国度联系的大礼。维乔尔人每年举行盛大的‘佩约特’盛典,所有出席的族人会吃采收的新鲜佩约特仙人掌”。
《众神的植物:神圣、具疗效和致幻力量的植物》
而维乔尔的萨满会使用神圣的佩约特仙人掌,以便能在另一个世界达到某种视觉上的意识状态,他们认为在那里看到的东西与现实世界发生的事有因果联系,如此一来,这种乌羽玉属在当地居民眼中,成了与神沟通的媒介,被附加了无数“神圣”属性。
在植物界,拥有“致幻”属性的品种相当多,这些植株往往含有特殊的生物碱,服用后可引发精神异常,让人意识不清,将幻觉混为现实,甚至因其中毒而丧命。具有“迷幻”性的植物并不鲜见,杜鹃花、牵牛花、夹竹桃、相思树、睡莲、水仙等植物的整个植株或其叶、花、果、种子、根等都含有不同浓度的有毒生物碱。
但正如16世纪的瑞士炼金术士、医生帕拉塞尔苏斯所言,“万物皆有毒,没有无毒之物,端视毒之剂量决定该物是否有毒”,当剂量达到一定程度时,致幻物引发的精神改变和意识的异常状态,会完全迥异于现实生活的经验。因为这种体验实在太过特殊,史前时代的人们认为那些让人超脱凡尘的效果或许来自神灵。这些导致幻觉的植物,一度被冠以“众神的植物”之名,曾在人类文明中扮演着神明、良药、安慰剂等角色。
“神圣性”源于医药崇拜
说回佩约特膜拜。出土于美国得克萨斯州干燥洞穴和岩穴的植物标本显示,人类使用佩约特仙人掌的历史超过了7000年。在专事研究墨西哥印第安人生活的萨阿贡的记录中,我们可以看到生活在北方原始沙漠高原里的奇奇梅卡族印第安人使用佩约特的情形:
“食用或饮用它的人会看到可怕或可笑的幻象。这种迷幻现象会持续两到三天,然后停止。它在奇奇梅卡族印第安人中是常见的食物,因为它维系他们的生命,给予他们勇气去奋战而不觉得害怕、饥饿或口渴。他们说,它保护他们,使他们远离任何危险。”
就连采集佩约特也演化成一种神圣的宗教仪式:一个有经验的萨满或“阿卡梅”将成为带路人,和10—15名参与者进入盛产佩约特的先祖居住地开始朝圣之旅。抵达寻找佩约特的目的地后,首次参与朝圣的人会被蒙住双眼,所有参与者由萨满带领到只有他看得见的“宇宙入口”,庆祝者们则停下来,点亮蜡烛,低声祈祷,萨满则一路唱诵。寻找佩约特之旅被视为回归乐园,即一个神话历史典型的开始与结束。
2012年11月14日,澳大利亚凯恩斯,游客们在世界遗产名录中的戴恩树热带雨林漫步。/图·视觉中国
《众神的植物》的作者认为,佩约特膜拜是一种医药宗教崇拜,“一般而言,原住民社会无法理解人会自然死亡或生病,而相信死亡是超自然力量介入的结果。他们所谓的‘医药’分为两种:具有纯粹生理效力的医药(即减轻牙痛或消化不良),以及成效卓越的医药,它们使巫师能通过各种幻象,来与造成疾病和死亡的邪灵沟通”。与之相像的,还有占卜鼠尾草和蛇之藤,也被用作寻找病因和治疗病患的植物工具。
或许也可以这样说,佩约特膜拜是医疗落后、医药短缺时代的缩影。而这种堪比宗教的植物崇拜,和原住民一样,也经历过被殖民和被征服的历史。西班牙人曾强烈谴责佩约特的“邪恶”,但更重要的原因是,他们的神职人员无法忍受除自己宗教外的任何崇拜,所以对其进行了严重的迫害,否则在新大陆上,哪里还有自己的立足之地?但深植于原住民宗教里的佩约特即便屡受压制,也没有彻底消亡,原住民索性躲进了山区,使用佩约特进行圣礼的习俗才得以保存至今。对于他们来说,这种植物的神圣性和民族记忆、历史文明息息相关,休戚与共。
引向财富的植物
根据1589年的一项记录,在顿哈的穆伊斯卡族印第安人中,“一个已逝的酋长由他的女人和奴隶陪葬,后者会埋葬在不同的土层里……每一层都有黄金。因此女人和贫穷的奴隶在看到可怕的坟墓之前,应该不会害怕死亡;贵族赐给他们的致幻饮料,是在烟草中掺了一种我们叫作‘博尔拉切罗’即‘醉人木’的叶片,再和他们的日常饮料混合在一起,他们喝了就不会预知即将来临的伤害”。这里所使用的植物就是金曼陀罗木和红曼陀罗木。
在原始社会中,植物是宗教的一部分。/图·pexels
《众神的植物》记载,在希瓦罗族印第安人中,要是小孩桀骜不驯,会给小孩喝红曼陀罗木和烤焦的玉米制成的饮料,他们迷信小孩进入醉醺状态时便能得到教诲,因为祖灵会对这些小孩提出忠告;乔科人则认为,加到神奇的奇查啤酒里的曼陀罗木种子会使小孩兴奋,在这种状态下,他们能够发现黄金。秘鲁的印第安人将红曼陀罗木称为“瓦卡”或“瓦卡查卡”,意为“坟墓之植物”。他们深信,这种植物能告诉他们古时埋在坟墓里的宝藏在哪里。
在长期的相熟过程里,印第安人特别是有权接触曼陀罗木的萨满,对其药效价值有了更多的认识:“布耶斯”,即金曼陀罗木的叶子拥有高浓度的托烷生物碱,是减缓风湿症的有效药物;“比安甘”的叶片和花朵混合在狗食里,会帮助猎犬找到更多猎物;“阿马隆”的舌状叶可以化脓并治疗风湿;“金德”和“蒙奇拉”被用作催吐剂、祛风药、驱蠕虫药等。
2013年7月17日,墨西哥圣路易斯波托西,一名导游向游客展示佩约特仙人掌。/图·视觉中国
这些功效得到了印第安人的广泛肯定,因此这些植物极具经济价值,也就顺势走上了人工栽培之路,而作为一线接触者的萨满更是将其作为私产繁育。具有精神活性的植物,在被一些人迷信具有指引财富所在的功能之外,真正地成为一种时代性的“资产”。
占卜未来
南美印第安克丘阿人将一种名为“阿亚瓦斯卡”的植物饮料视为能释放桎梏在肉体内的灵魂,使它自由活动,又能随心所欲地回到体内的“灵魂之藤”。这种“灵魂之藤”可以将灵魂的主人从日常生活的现实中释放出来,引导他到达其视为真实的奇妙国度,使他得以与祖先交谈。
在原始社会的神话与哲学里,“阿亚瓦斯卡”拥有一席之地。这种神奇饮料主要由金尾虎科通灵藤属植物调制,用于预言、占卜、施展法力等。原住民认为,不同的通灵藤也有着不同的功效,“卡伊-里亚马”作用最强,可让人产生幻听并宣告未来,使用不当甚至会导致死亡;次强者是“梅-内-卡伊-马”,人们会看到绿蛇的幻觉。据说,服用“阿亚瓦斯卡”后,一些印第安人会看到受巨蛇或美洲虎攻击的幻象,这些动物通常使他们羞愧,因为他们不过是人。
毋庸置疑,萨满也会使用“阿亚瓦斯卡”,用来诊断病情、趋吉避凶、探测敌人的奸计、预测未来。《众神的植物》提到,“它几乎已进入服用者生活的各个层面,非其他致幻物可以相比。凡是服用者,不论是不是萨满,皆可目睹神灵、最早的人类、动物,进而了解他们社会秩序的建立”。
那些“神圣”的植物,伴随着人类的发展进程,而人类也将继续探索下去。 /图·视觉中国
在图卡诺人眼里,植物既是他们祖先故事与神话中的角色,也是生存中不可或缺的依附。他们相信,在世界初创之时,人类到鲍佩斯地区定居繁衍,发生了许多异常之事。人必须筚路蓝缕才能在新地方定居下来,河中有骇人的蛇群和危险的鱼类,还有食人的恶灵,图卡诺人在惊骇不安中领受他们文化的基本元素。
在最早的图卡诺人中,住着一个女人,她是第一个被创造出来的女人。她发现自己有了孩子,太阳之父用眼睛让她受孕。她生下的孩子变成“卡皮”,也就是致幻植物。女人自己割断脐带,用神奇的植物搓着小孩的身体,塑造他的形体。这位“卡皮”以老人的样貌活着,努力护卫自己的致幻能力……
据记载,这种饮料喝下去会让人深受疾苦,堪比剧烈刑罚,在颤抖后最终精疲力尽。但在漫长的食用历史中,这种植物的混合物早已融入原住民的生活当中。或许因为历史太过艰辛不安,原住民才将致幻植物指引未来的效用烘托得如此重要。
在种种典籍中,我们能看到萨满对于“神圣”植物的吟唱——“雷鸣之女是我,声响之女是我。蜘蛛女是我,蜂鸟女是我。雕女是我,显赫雕女是我。旋风中的旋风女是我,神圣奇幻地之女是我,流行女是我”,“人间之外有一个世界,那个世界既遥远又近在咫尺,而且我们是看不见的,那是神的居所,是逝者、众灵与众圣人所住之地,在那里万物早已发生,一切都是已知的。那个世界会说话,有自己的语言。我可转述它所说的”。
致幻植物深度参与了人类文明的进程,借此,人们探索医药、病痛、宗教、信仰,撰写民族神话和历史故事。
而在这些感性的称颂之外,致幻植物深度参与了人类文明的进程,借此,人们探索医药、病痛、宗教、信仰,撰写民族神话和历史故事。《麻醉学》作者路易斯·莱温曾指出致幻物在人类文化演变上的重要性:“这些物质的潜在能量遍及整个世界,不被崇山峻岭与汪洋大海阻隔,建立了各族间的联系。分居南半球与北半球的,或者已开化的与野蛮的人类,靠着致幻物的吸引力,联结在一起。致幻物造就了古代部族的特性,此特性不曾间断地绵延至今。”对于现代科学来说,植物的“神圣性”还将继续被探索,去年的一项实验表明,迷幻蘑菇中的活性致幻化合物裸盖菇素有作为抗抑郁药的潜在效力。
参考资料:
[美]理查德·伊文斯·舒尔茲、[瑞士]艾伯特·霍夫曼、[德]克里斯汀·拉奇《众神的植物:神圣、具疗效和致幻力量的植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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