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斯陆的小学生享受一种政府福利:为期一周的“暑期学校”——免费兴趣班。选择“办报纸”这门课,一组人会在老师的带领下合编一期报纸。他们学写新闻、排版,当然还有采访。去哪采访呢?每次都会去维格兰公园采访游客。这里是奥斯陆游客最多的地方,所有中国旅游团都被带来这里,空气里飘着许多关键词:愤怒的小男孩、世界上最大的裸体雕塑公园、生命之柱……没有说出的关键词对旅行社最重要:免费。
12路电车通过这个城市最优雅的地段——福洛格纳。上个世纪乃至上上个世纪的作家、律师、银行家、政客、主教基本都住这边。福洛格纳公园的绿地是他们漫步、看着孙辈或小狗奔跑的地方。维格兰公园、雕塑公园、福洛格纳公园,指的是同一个地方。就像一位女神,在不同人群里投射出维纳斯、阿佛洛狄忒、爱神三种不同的映像。
维格兰是谁?挪威并没有维格兰这个姓,在挪威南部倒有个城市叫维格兰,古北欧语的意思是“维京之国”。1890年前后,奥斯陆一名年轻的雕塑家决定放弃本姓“托森”,代之以老家的名字——古斯塔夫·维格兰。十年后,他成了挪威最著名的雕塑家,给剧作家易卜生、数学家阿贝尔造像的重任都落到了他头上。又过了二十年,他的工作室被纳入奥斯陆政府拆迁范围内,奥斯陆政府答应在福洛格纳公园旁边给他一栋房子,供他终身使用;作为回报,政府将得到他余生创作的所有作品——雕塑、素描、版画、模型。
再过了二十年,雕塑家去世了,公园里多了212尊青铜、花岗岩雕像,最壮观的就是直杵向天的《孤石》(Monolith),也就是导游口里的“生命之柱”。进了公园,右边就是古斯塔夫·维格兰的雕像。他的艺术家弟弟艾玛纽尔也扔掉了旧姓,跟哥哥姓维格兰,他的孩子们也姓了维格兰,仿佛这个姓氏已经被灌注创造力,是更高阶的生命之源。
古斯塔夫·维格兰不是谁的学生,他也没有学生。他得到过布林尤夫·伯格斯里安的赏识和教诲。19世纪下半期,奥斯陆几乎所有重要雕塑都出自伯格斯里安之手,比如皇宫广场上的卡尔·约翰国王像、国会广场前的易卜生像。维格兰在伯格斯里安的工作室里学过一些基本技巧。1889年,维格兰以《圣经》为题材的新古典主义作品在奥斯陆秋季展览会上崭露头角,又有伯格斯里安的举荐,于是,他得到一笔奖学金,去哥本哈根、巴黎和柏林游学。但是,维格兰不承认自己是伯格斯里安的学生。他所师从的,是奥斯陆雕塑博物馆里的希腊古典雕塑,他所追随的,是丹麦新古典主义大师巴特尔·托瓦尔森——对,去瑞士卢塞恩的人一定会看到《垂死的狮子》,托瓦尔森就是其创造者。
维格兰在巴黎期间造访过罗丹工作室。他的风格立即转向了现实主义,但他也不认为自己是罗丹的学生。他的第一件重要作品《地狱》(1897)表现的是一个人坐在一团魑魅魍魉里,就像给罗丹的《思想者》补充了背景,也阐明了苦恼的原因。后来他所做的易卜生像、阿贝尔像,都充满英雄感,这气魄多半来自罗丹纪念碑式的人像。
到1912年左右,他的风格再次巨变,这次靠近罗丹的学生马约尔:细节消失了,线条圆滑了,更有样式主义的范儿了,人体更饱满壮健了,更理想化了。这个风格大概让维格兰觉得很舒适,一直保持到晚期。这也是维格兰公园里大部分花岗岩作品所呈现的风格:石头的细腻、冰冷与人体的概括、有力结合,在上世纪三四十年代(挪威被德国占领时期)就被解读为纳粹美学。也不能算冤枉,二三十年代,墨索里尼在罗马弄的大理石体育馆里,不就充满着同类风格的雕像嘛。维格兰又作了一些发展,把单一的壮男角力扩展为不同年龄男性以及不同年龄女性的互动,排列组合的可能顿时庞大了。
去维格兰公园,一定不要错过维格兰的家。现在它被叫做博物馆,在三楼你能看到维格兰生活的原貌:一个大书房,陈列着5000本书、2500本杂志,都被主人读过——至少他的助理兼伴侣如是说。他每天大量时间都用在读书、读杂志上。他从文本中和世界发生关系,直接而媒介化,深度而现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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