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大学小区,两星期之内竟然有三位学生先后从高楼跃下,轰然一声,年轻的生命如烟如云,散了。一个又一个的年轻生命选择自我了结的方式离开人间。短短的时间内,青春在空气里化为空气,沉重地坠落,同时压碎了不知道几个人的心。空气里有血腥。有绝望。有长长的叹息。开车经过那些路段,忽想起,如果在作出如斯鲁莽的决定前,有人有机会跟他们谈谈,甚至让他们读几页书,不知道事情的结局会否改变?譬如说,杏林子的《为什么我没有自杀?》。
那是14年前的旧书了,文章却不存在过时问题。因为作者们所经历的生命挫败,必是一代连一代、一年连一年、一天连一天以至一秒连一秒地为太多的人所曾遭遇;而作者们于挫败里坚忍挺进的勇敢经验,亦能在每一代每一年每一天每一秒里辗转流传,别为物伤,别沦城殇。
杏林子是台湾作家,生于1942年,12岁患病,自此不良于行,成为所谓“残疾人”。但他自学成材,写作,传教,做电台广播,用写与说向世人励志。数十年里,曾把无数年轻灵魂从绝望里扶起,让他们重拾勇气,在生命路上坚持前行。书中收录了二十多篇短文,作者来自四方八面,或男或女,或老或少,皆有过结束生命的无助思虑,幸皆因某些微细的、突然的理由而挺住。譬如,望见子女的一个笑容;听见长辈的一句励语;深夜里跟朋友聊了一通电话;再譬如,给自己机会多活一天,而到了明晨睡起,望见窗外阳光,听闻街外人声,现实困扰不一定消减,可是自信心增强了,遂多了乐观和盼望,有了积极的意志,愿意用现实解决现实、用现实面对现实, 拒绝用死亡做逃避的方法……
又或者说,阅读。其中一位女作家,从小成绩优异,升上高中,压力大,时刻念及自杀。但某天逛书局看见一本《叫太阳起床的人》,作者考场情场皆失意, 却坚持用“乌龟哲学”追求成功,终脱困境,闯出一片天空。行到水穷处,自有云起时,女作家说:“这本书就这么成了我的救命恩人,在人生旅途中或许风和日丽令人依恋,但是细雨纷飞也别有景致,就看旅人是用什么心境去欣赏。”
阅读,可以是为了考试、为了娱乐,亦可以是为生命。翻页,惜生,在书页里你将领悟,生命总值得无限依恋。在绝望里看书,常可得见光明。刚好这几天引导学生读骆以军的文章,其中有篇《时间在后来会赠予我们什么》这样写道:“这样的虚无与苦闷在一个接一个五年级顶尖小说家自杀之后,变成了集体的啜泣与惊恐。事情变得不像玩笑了,马修·斯卡德的《一长串的死者》,悼亡会上坐着一排面面相觑的同辈,‘下一个是谁?’‘谁比较像下一个?’这些暗室里的、内向世界的小说构筑者, 突然变成了‘死者’……”
骆以军觉得自杀向来是“小说漫漫徒刑最欠缺想象力的行动剧”,他震怒且伤心。所以他喝骂:“我们不是曾在青春启蒙时不看小说先翻读那些伟大小说家们的创作年表?梅毒缠身、终身为躁郁症所苦、破产与庞大债务、流放之刑、挚爱之人背叛偷情或提前谢世、毒瘾或酒精中毒……哪一个不是老狗赖活拖着死在书桌前的最后一行字? ”
并非人人都是小说家。但不知道我的学生会否念及,你们读过的那几本“心灵鸡汤”不也都提醒“生命是一部自己的作品”吗?既然是作品,不管是小说、散文还是诗,不也该好好坚持创作到底吗?不也该在轻生以外选择更富创造性、更富想象力的存在方式吗?或倒过来说, 该把轻生排斥于选项之外,青春之路仍然很长很远很宽广,为什么会被蒙住眼睛看不见呢?
轻生。二字用得真准确。轻率,轻视,轻贱,轻漫。那么难得拥有的一趟生命就此轻轻结束,没法不让人惊讶如斯欠缺勇气与创意。把生命文章写下去吧,写到最后一行字,善待你的作品——便是你。在尚未经历严苛考验的青春岁月即轻言放弃,没有别的,只表示你把自己看得太轻太轻。傻孩子,别这样,你的价值比自己想象的严肃沉重得多。他日,你将明白,坚持下去,请给自己机会去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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