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6月，综艺纪录片《克拉克森的农场》在英国播出。简单来说，这是一个有钱的BBC前汽车评论专家兼主持人突然大脑一热，决定去乡下种田的故事。

但这既不是英国版《向往的生活》，也不是“三天两夜”的田园旅行——一群人在草坪上铺一张红色格子的餐布，喝一点儿红酒，来一顿烧烤，连驱蚊液都准备得妥妥当当——杰里米·克拉克森要做的完全不是这些中产阶级浅尝辄止的乡村游戏，他要从零开始，学习如何做一个农民。

今年6月，综艺纪录片《克拉克森的农场》在英国播出。

2019年，克拉克森从《谁会成为百万富翁？》的主持工作里暂时脱身，回到了科茨沃尔德地区的奇平诺顿。11年前，他在这里买下一片农场，但从没亲手打理过，直到他雇佣的农民在这一年宣布退休。“我真的相信你把种子种在地里，好天气就会正常降临，然后食物就会生长，而我，会去滑雪度假——这就是我认为的农业。”克拉克森说。

过去，克拉克森长期在伦敦生活，上世纪80年代开始担任主持人并声名鹊起，成为英国汽车文化领域最有号召力的人之一。换句话讲，他对种田这事儿一窍不通。《卫报》的一篇文章提到，经过多年的电视主持历练，克拉克森已经被描绘成无所不知、习惯穿牛仔裤和西装外套出镜的“父亲之神”。但在接手农场的过程里，那个知识储备丰富、思维活跃的老头却变成了一个笨手笨脚的农业白痴。

 11年前，他在这里买下一片农场，但从没亲手打理过，直到他雇佣的农民在这一年宣布退休。/纪录片《克拉克森的农场》

虽然是部纪录片，《克拉克森的农场》的设定完全符合好莱坞喜剧教父史蒂夫·卡普兰提炼出的那套喜剧公式：让一个不具备许多获胜必备的技能和工具的普通人，去完成一个不可能的任务。

在这场被称为“真实的模拟农场大冒险”和“奇平诺顿的噩梦”的实践中，克拉克森时时刻刻都会想出一个“好点子”，感叹于自己的天才商业头脑，却总会把农场搞得鸡飞狗跳——即便英国农业早已步入机械化程度极高的时代，位于科茨沃尔德的这座村庄，似乎也无法承受突如其来的“杰里米·克拉克森之重”。

组建农场“梦之队”

奇平诺顿的农场，开局堪称只有一片荒地，几座办公用的房子和仓库零星地分布在周遭。

克拉克森最先找来了专业的农场经纪人查理，为自己提供农场管理方面的建议。对于“氪金玩家”来说，模拟农场的第一步往往是添置生产设备。

对于“氪金玩家”来说，模拟农场的第一步往往是添置生产设备。/纪录片《克拉克森的农场》

原本想疯狂买买买的富翁，很快被农业机器的高昂价格吓退了。拍卖者摇着铃铛出现，这情景一点都不像农业发达的2019年。克拉克森盯着他，“就像在炫耀还有胳膊一样”。一场拍卖下来，查理算了一笔账，他们花了25万英镑，这还仅仅是基础设备费用。

来到农场的时间已经是9月末，地必须在两周内耕完。兰博基尼拖拉机的操作面板和零部件的文字是意大利文、德文和法文，堪称欧盟联合拖拉机，但就是没有英文。60岁的克拉克森开着拖拉机在2641亩的冬大麦规划耕地里蛇形走位，第一天只耕了61亩地。幸好，十项全能的拖拉机驾驶员卡勒布出现了。

兰博基尼拖拉机的操作面板和零部件的文字是意大利文、德文和法文，堪称欧盟联合拖拉机，但就是没有英文。/纪录片《克拉克森的农场》

这是农场的第二位关键成员。虽然只有21岁，但这个年轻人懂得熟练使用和维修多数农用机器，懂得农作物的播种、浇水、施肥、收割等各种技巧，甚至能够背诵奇平诺顿每一块农田的名字和地理位置。

作为一个生意人，克拉克森不可避免地用数学计算收益。如果能在规定时间前种完所有冬大麦，明年的产量大约是每亩0.55吨；但是如果出现下雨或者拖拉机坏掉等情况，哪怕只是晚几天，产量可能就会掉到每亩0.3吨，损失18000英镑。

然而，两个人刚干了3天，就遇到了连续降雨。“天气预报说接下来7天都要连续下雨。”克拉克森抱头叹气。

哪怕是机械化程度高且省时省力的情况下，一个农民也无法避免天气导致的损失。天气多雨潮湿不仅让耕地延迟，还导致谷仓里的种子发芽，连成一片“地毯”。他们要把种子尽快种到未耕过的地里。同时，政府规定，为了环保，农民要使用一种会减少产量的耕种方式。

不幸的是，农场不仅在耕种期碰到了近一个世纪不遇的多雨天气——英国气象局称其“构成生命威胁”，更在后期遇到了干旱。

“天气、天气、天气、天气、英国脱欧、天气、新冠肺炎、天气、天气和羊，这是我们遇到的10个大问题。”克拉克森在接受BBC采访时说，“我在12个月内设置了5个独立的天气记录。这里的每个农民都对我说：‘你不可能选择更糟糕的年份开始耕种。’”

2019年秋天，以前靠读汽车杂志消磨时间的克拉克森，读起了《农民周刊》。/纪录片《克拉克森的农场》

2019年秋天，以前靠读汽车杂志消磨时间的克拉克森，读起了《农民周刊》。

与此同时，年轻的农民卡勒布却被别的事情困扰。作为专业人士，在他指导下的克拉克森总是左耳进右耳出，提醒仓库容量不够，却被抛诸脑后；告知播种时要按规划好的路线进行，却还是被自作聪明、很有主见的老头种歪了。卡勒布觉得这件事太过丢脸，身为农民的专业性将会被同村的居民挑战：“在鸟不拉屎的地方犯错，大家会注意到任何事情。他们会在酒吧里说：‘你看没看到他在那个地方种歪了？’”

每天一个“天才计划”

克拉克森的农场，大部分土地用来种植。有一部分土地则长满了稀有的绿草和鲜花，生态多样化且具有可持续性，对对抗全球变暖有好处。因此，英国相关部门愿意付现金给农场主，提出不要耕种，以保留这片区域的自然状态，只需每年割一次草。

生意人克拉克森想到了一个好点子——养羊，以解决一切——除草、肥沃土壤，还能卖羊宝宝赚钱。克拉克森找来了国羊局的凯文，购入78只母绵羊。为了节省牧羊犬的费用和磨合时间，他干脆用一架无人机代替牧羊犬。“这钱花得真值”，他沾沾自喜：买一只牧羊犬要2万英镑，而无人机只需2500英镑。25分钟内，他就掌握了牧羊技能。

羊不仅是世界上最体弱多病的动物，还是最不听话的动物。/纪录片《克拉克森的农场》

但这再一次证明，克拉克森对农业一无所知。羊很快生病了，克拉克森逐渐发现，羊不仅是世界上最体弱多病的动物，还是最不听话的动物。它们后来完全不理会无人机，经常跳出墙，集体“越狱”。于是，农场的人才库随着“天才计划”的推进，不断涌现。70岁的杰拉德成为羊圈安保员，加固栅栏的高度；艾伦和她的狗成为牧羊专员，帮助母羊剪毛、接生——农场到了最后也没赚到什么钱，但整个村子显然都赚到了钱，克拉克森以一己之力带动了奇平诺顿的经济增长和就业。

他买来两只公羊进行交配和繁殖，但后来却察觉，自己遇到了一个莫比乌斯环式问题：草不够吃了。栅栏费用、兽医账单、牧羊人的工资、干草费用，查理告诉克拉克森，绵羊每年的支出将在7000—10000英镑，最后却只能挣到7800英镑。

“我脑子里想到一个绝妙的点子。”点子总是来得凶猛又频繁，更不幸的是，克拉克森是一个高效的行动家。

他决定开一个商店，卖农场产出的农产品。他买了100株山葵，梦想着以后送到伦敦的日料店，也许可以卖到5000英镑。但很快，此举遭到村民反对，村民们担心这可能改变原本的生活和原有商店的利益。好不容易通过商业计划书得到了许可证，地基又被大雨直接蓄满，成了“违章建湖”。为了农产品商店的计划，他又买了60只鸡，相应地，为防止狐狸偷吃，还要重新布设栅栏——农场里的牲畜种类越来越多了，基建也更加复杂。

 成为农场主后，克拉克森每天都在遭遇新的挑战。/纪录片《克拉克森的农场》

“天才计划”几乎停不下来了，克拉克森感觉自己像《男人的野心》里的若望。克拉克森又琢磨着卖瓶装泉水。因为选了黄色的玻璃瓶，里面的水看起来和尿液的颜色一样，克拉克森特意在包装纸上写了“里头没有粪便”的标识。上架许久，他也饮用了很长时间后，有关部门的审批文件终于来到他的手上——“样本里的大肠杆菌超标1万个”。他飞奔到商店，让女朋友丽萨将所有瓶装泉水迅速下架。

为了能让商店正常开业并招徕客人，克拉克森发挥了自己的名人效应。

给农产品商店接水电时，他找到了附近的房车基地，决定用流量换水电。他为基地拍摄了一则商业宣传广告，让卡勒布和自己一起出镜，在房车里，他熟练地念出广告词：“这里为房车俱乐部成员提供很好的露天场地，每年只需41英镑。来吧，甩掉脱欧的忧伤。在美好的英国土地上，享受今年的假期吧。”

而转过头去，被戏称为“快乐查理”的表情，永远都是凝重和迷惑。

刚刚建成的商店遇到了限制条款：这片区域仅限于农业用途。也就是说，这里可以建农产品商店，但顾客不能进去消费。土豆每分每秒都在腐烂，野鸡在吃刚种下的山葵，狐狸正绕着鸡舍转；而商店还没建好，四处是洼地和泥潭，许多商品必须得到政府的许可才能售卖，农场现在唯一能卖的，几乎只有土豆。

 纪录片《克拉克森的农场》豆瓣评分高达9.6分。

时间太紧迫了，克拉克森决定马上开业。他发动了自己的710万名推特粉丝，在商店门口竖了一块写着“根本没货商店”字样的广告牌。他言之凿凿地称，这样人们就能清楚地知道，我们到底是卖什么的。开业当天，现场彻底变成了热情的粉丝见面会。当客人们逐一离去的时候，停在泥泞的“停车场”的车已经深陷在里面。

卡勒布似乎学到了克拉克森“天才计划”的“精髓”，他决定帮顾客将卡在泥潭里的车拖出，每辆车收费10英镑。克拉克森冲了出来：“这不是商业头脑，这是趁火打劫。”

为什么操心我的农场

对于英国农民来说，政府下发的规定，有时显得冗杂又难以理解。

刚接手农场时，克拉克森发现有整整60亩本来要种油菜的地，因为甲虫灾害，最后颗粒无收。

“根本没货商店”刚刚开业一天，一份理事会的文件就到了克拉克森手里。该文件提出，理事会对锡制屋顶很不满意，要求屋顶换成石板，否则就不发放许可证。商店因此成了史上经营时间最短的农产品商店。

 杰里米·克拉克森（中）与理查德·哈蒙德（右）、詹姆斯·梅一起主持汽车节目《壮游》/the grand tour 剧照

当克拉克森为吸引昆虫、构建生态，从而决定对一片荒地进行野化时，专业人士却在评估中提出，这片区域可能有重点保护的哺乳动物出没，如果执意改变就会面临起诉或监禁。“快乐查理”则说克拉克森如火如荼的工事不是野化，而是在破坏土壤，他们可能会失去从政府那里得到的补贴。克拉克森只能停手。

2020年年初，新冠肺炎疫情来临。农场的所有计划都必须调整。

克拉克森原本要在一片土地种春大麦，但外面的酒馆和餐厅都关门了，啤酒需求大幅下降，继续种大麦也没什么意义。羊肉的价格也因此下降了整整一半。但在隔离期间，他又想出了一个绝妙的主意，种下万圣节需要的南瓜，还种了甜玉米和向日葵。

计算下来，忙碌了一年的农场最后只有144英镑的盈利。/纪录片《克拉克森的农场》

收获期艰难而至。在使用联合收割机收油菜籽的时候，克拉克森说，所有的赛车手都在讲精准驾驶，但他们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精准驾驶。那是一种将每一粒经历过洪涝和干旱、融合了人力和机械之力，在政府文件和环保要求下幸存的粮食都小心收藏起来的精准。

计算下来，忙碌了一年的农场最后只有144英镑的盈利。已经学会开拖拉机、播种机、联合收割机，以及接生羊崽、养鳟鱼、接水管的克拉克森在耕地边举起酒瓶，衣服上沾满泥泞的样子，俨然是个农民了，和“梦之队”围坐在一起庆祝时，他面临着回伦敦还是继续留在农场的选择。

没有人给出答案，只有卡勒布急切地给出建议，想让他尽快认清现实：“不，你爱伦敦！伦敦更适合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