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比利时首都布鲁塞尔，医生可以向需要缓解焦虑、抑郁，改善心理健康的就诊者提供“艺术疗法”，理由是：和艺术多接触，大脑会释放多巴胺，可能会让人更快乐。

对于读者来说，“阅读疗法”并不亚于“艺术疗法”，阅读就是他们的多巴胺。这一年，很多人的生活半径不得不缩小，但通过阅读，他们得以抵达一个更广阔、开放和丰富多彩的世界，并构建安顿自身的精神堡垒。

进入年末，让我们回顾这一年的阅读生活。重点并不在于所读过的书的数量——读书不是竞赛，而在于从中得到的收获、所引发的思考。

《始于极限：女性主义往复书简》
[日] 上野千鹤子/ [日] 铃木凉美 著，曹逸冰 译
新经典文化 | 新星出版社，2022-9

这或许是今年最“破次元”的书，两位作者，一位是以女性主义研究享誉国际的东京大学社会学荣誉教授上野千鹤子，一位是前AV女优铃木凉美。

由于母亲的不理解，上野千鹤子选择不结婚不生娃；铃木凉美却因母亲“太过知识分子”的家庭教养，叛逆地出演AV。铃木凉美倾诉着原生家庭带来的耻感、夜色生活下的魅惑与肮脏，上野千鹤子则分享了上个世纪的女性迷茫和经验分析。

表面上看，她们讨论的是情色性爱、男女婚姻，藏在深层的则是我们时代的女性隐痛与男性暗疾。她们的观点或许左冲右突，但她们都坦诚地自爆隐私，以不断厘清生活的误区。

二人的往复书信，书写于疫情期间。上野千鹤子说：“对于那些正要成长、前进和发展的年轻人来说，这种疫情带来的闭塞肯定会带来莫大的痛苦……疫情占据的时间对于年轻人而言是多么的奢侈与珍贵，就这么静默、无聊乃至烦恼地流逝了，多少本该拥有的生活经历就这么被消耗掉了。”在疫情自肃下，铃木凉美这名年轻人能与国际知名学者通信，唠家常、谈学问，并最终结集出版，同样是“多么的奢侈与珍贵”啊！

《暮色将尽》
 [英] 戴安娜·阿西尔 著，曾嵘 译后浪文学 | 四川人民出版社，2022-7

当下的年轻人，恋爱也好，交友也罢，甚至在职场中，都讲究一种松弛感：淡定放松、从容自在、看淡一切，停止自我的精神内耗，不为大众所束缚、不被外界所干扰，将社会责任与道德指摘抛之脑后。

这种“不后悔、不在意、很满足”的生活姿态，即便遭遇挫折也能对生活一往情深，借用王菲的歌词来说，便是“梦你所梦的团圆/愿你所愿的永远/走你所走的长路……见你未见的世界/写你未写的诗篇”。

正是这种人生无憾的豁达感，让戴安娜·阿西尔的回忆录还没出版就荣获“英国科斯塔传记奖”，来到中国后成功俘获了成千上万小红书博主：21世纪头20年后中国年轻人所追求的东西，竟然早就被一名不婚不育、孤独终老的英国退休编辑实践得如此从容。

职业、性事、憾事、兴趣、人际与死亡，还有身体衰老所带来的包括性欲在内的种种变化，都能在老太太从容豁达甚至自由任性的心态下轻易化解，仿如生命历程中的每时每刻都成了真正的享受：我来过，我爱过，我活过，我酷过。

《村上T：我喜爱的T恤们》
[日] 村上春树 著，烨伊 译磨铁·文治图书 | 花城出版社，2022-11

村上春树说，T恤属于会“不知不觉变多”的物品之一。不过，给自己收集的近两百件T恤“立此存照”并写成专栏文章，之后还结集成书，是活得足够久的证明之一，他表示，“想想也怪恐怖的”。

这些收藏当中，他最喜欢的是一件印着“‘Tony’Takitana”（托尼瀑谷）字样的T恤。花一美元买下它时，村上并不知道托尼瀑谷确有其人，他开始想象这个名字代表一个什么样的人，写成短篇小说《托尼瀑谷》。这件事还有下文：托尼瀑谷给村上写过信，约他一起打高尔夫。

这么说来，优衣库2021年找村上出联名T恤的时候，除了考虑到大众消费者的需求，还应该针对文学爱好者多设计几款，比如这件“托尼瀑谷”的复刻版。不过，要理解村上的“梗”是需要门槛的，优衣库的村上联名系列，就有人问乌鸦图案那一款会不会不吉利——读过《海边的卡夫卡》你才会知道，它指代其中的“乌鸦少年”，而在捷克语中“卡夫卡”正是乌鸦之意。

崔健×《崔健诗歌集》：
他用嗓子把诗唱出来

《崔健诗歌集：1986-2021》
崔健 著理想国 | 当代世界出版社，2022-7

对于崔健这35年来创作的文本，应该称为“诗歌”还是“歌词”，评论两极化。有人质疑，崔健的歌词变成纯粹的文字后，还能保留多少质感有待商榷；也有人说，好文字不会因为体裁而限制其能量，正如姜文所说，“崔健是穿旧军装的新诗人，他用嗓子把诗唱出来，用小号把诗吹出去”。

崔健自己的看法是，他的歌词不应该属于文学领域，因为它离不开音乐。另外，“音乐从来都不是强加于人的，不要以为自己听懂了就有资格说别人，音乐是用来听的而不是说的”，这话是4月15日线上音乐会结束之后崔健说的。

王朔和姜文的序言，被认为是这本书的亮点之一。王朔写道：“崔健给过我们多少‘力量’——这是他常爱用的歌词——今天想来，也不过是徒增感伤的谈淡记忆。”复旦大学教授马凌则评论道：“无论如何，演唱会开了就好，有4400万人看了；本书出版发行就好，由同代人收藏了。”

范晔×
《时间熊，镜子虎和看不见的小猫》：
“猫科动物之友”的画梦录

《时间熊，镜子虎和看不见的小猫》
范晔 著，顾湘 绘世纪文景 | 上海人民出版社，2022-5

范晔最广为人知的身份，是西语译者，最著名的翻译作品是《百年孤独》。出版《时间熊，镜子虎和看不见的小猫》之后，他多了一个“幻想文学作家”的身份。不过，也许他更愿意被称为“猫科动物之友”。

马尔克斯写《百年孤独》，缘于他心里有这样一个图景：一个老爷爷带着一个小孩子去看冰块。范晔写这部“很难界定的书”，也是出于某个图景：2004年左右，他在墨西哥留学时看到了一种叫做火山兔子的小动物。他想，这些兔子说不定有些我们不知道的故事，就写了下来。

多年以后，这些陆续写成的“少作”得以面世，范晔自嘲从强说愁的青年变成了带娃模式的中年大叔，“但可能有些很中二的东西还在”。他小时候有过当动物饲养员的梦想，其实他还想过夜袭动物园，把动物都放出来。如今，他用一个个想象中的动物，来投射心灵的幻象，包括孤独、忧伤、脆弱、温柔、甜蜜、焦虑、惆怅、寂寥，等等。

仁科×《通俗小说》：
歌手仁科成了作家仁科

《通俗小说》
仁科 著磨铁图书 | 四川文艺出版社，2022-12

仁科上《乐队的夏天2》，让人们知道他喜欢画画和文学；上《披荆斩棘》，又让人们知道他会写小说——他说上节目是为了搜集小说素材。自视为“知识分子”的仁科，这样一步步地“破圈”。

其实，仁科早在2008年就开始写小说了。他的短篇小说起初在独立杂志《冯火》发表，2021年，经诗人韩东推荐，文学杂志《青春》在当年第11期一口气刊载了他的15篇短篇小说。编辑里所正是在《青春》上第一次读到仁科的小说，并由此决定出版他的小说集。

这部小说集有过几个备选书名，包括《红城快车》《疯马村永恒的一天》《卡拉永远OK，爱情瞬间破碎》《梦幻士多店》，最后定名为《通俗小说》——这些书名都很“仁科”；仁科在推介自己这本新书时，说读者可以“在上厕所时候看一会，看完还可以撕一页”。出版方还真做了印有小说内容的卷纸作为周边——这也很“仁科”。

《通俗小说》的封面设计出自艺术家曹斐之手，她和仁科一样，都曾长居广州。出版方表示，曹斐的几版设计方案，都非常“仁科”。

陆大鹏×《德意志贵族》：
“译而优则著”

《德意志贵族：一个群体的生活、历史与命运》
陆大鹏 著世纪文景 | 上海人民出版社，2022-10

由于翻译速度与质量均佳，给国人译介大量世界史著作，而被誉为“译霸”；在微博借助德法英三国语言的优势，解答读者问题，成为沟通中西历史文化的“知道分子”；凭借数量庞大的译著作品，每出一卷则谐音法国国王名号，而被雅称为“陆译十几”。读书人“学而优则仕”、歌手“唱而优则演”、明星也会“演而优则导”，那么，陆大鹏属于“译而优则著”？

《德意志贵族》或属于“无心插柳柳成荫”，由陆大鹏在翻译世界史著作过程中遇到的棘手问题出发——因无法确定如何翻译欧洲种种贵族的头衔称号，他几年来一直搜寻和阅读“德意志贵族”相关题材的书籍与材料。

先是零星边角料式的主题文章，而后扩展成对历史现象与历史群体的全面梳理：他不仅厘清了贵族的头衔、等级与译名，纵观不同历史时期的贵族生存状态，也描述了他们的职业选择与日常生活方式。

在《德意志贵族》中，陆大鹏借助德意志贵族群体的荣辱浮沉，透视欧洲社会的运转体系，通过盘根错节的血脉姻亲切入欧洲历史的发展走向。

H.G.厄斯特黑尔德×
弗朗西斯科·索拉诺·洛佩斯×
《永航员》：姗姗来迟的科幻经典

《永航员》
[阿根廷] H.G.厄斯特黑尔德 编
[阿根廷] 弗朗西斯科·索拉诺·洛佩斯 绘，轩乐 译明室Lucida | 北京联合出版公司，2022-12

1957年9月4日，《永航员》（El Eternauta）开始在阿根廷《零时周刊》连载。65年后的2022年，《永航员》穿越时空而来，有了第一个中文版。这也是它首次在亚洲出版。

在《永航员》中，外星人入侵并未发生在伦敦、巴黎、纽约这些世界性大城市，而被设置在处于全球政治版图边缘的阿根廷首都布宜诺斯艾利斯，并伴随着一场百年难遇的大雪。2020年，奈飞（Netflix）即将把《永航员》搬上荧屏的消息，使它再次进入大众视野。译者范晔在《读书》2020年10月刊发表《“漫画不会遗忘”》一文，介绍这部拉美图像小说经典的过人之处。这也成了《永航员》得以引进的契机。

“一部作品得以穿越时间却仍然不显得过时，是因为它允许读者用贴合自己时代的方式来阅读。50年来，《永航员》证明了自己具有这一经典作品的必备属性。”《永航员》中文版出版方写道。

谷口治郎×关川夏央×
《〈少爷〉的时代》：
从漫画圈进入文化圈

《<少爷>的时代》
[日] 关川夏央 著/ [日] 谷口治郎 绘，方承易 译 
后浪 | 湖南美术出版社，2022-10

“这不是日本的《鲁迅传》加新文化运动吗？没想到这个也能画成漫画啊。”得知《〈少爷〉的时代》推出简体版的消息，历史作家张向荣在豆瓣上点了“想读”并评论道。

张向荣的评论代表了一部分文史圈人士的看法，同时也意味着《〈少爷〉的时代》已经不仅仅是漫画迷推崇的圈层读物。有豆瓣用户表示，“原来文化史和社会史也可以通过漫画这样好地呈现”。

1986年12月，由谷口治郎绘图、关川夏央任编剧的《〈少爷〉的时代》在日本《漫画周刊ACTION》开始连载。以几乎无人问津的明治文坛为背景，用夏目漱石这个耳熟能详的作家将诸多人物串联，两位作者原本对前景不抱希望，没想到孤注一掷的产出得到了读者的好评。这套五卷本的巨著，从此成为漫画迷心目中的经典。

如此生动直观而又深刻地反映一个时代，这是漫画较之文字的优胜之处。因此有人呼吁道：“谁来画一个《天演论》或《野草》的时代啊！”

杨本芬×《我本芬芳》：
被忽视的惠才的一生

《我本芬芳》
杨本芬 译 
乐府文化 | 北京联合出版公司，2022-2

高龄素人创作领域，近年来先后涌现出姜淑梅（《乱时候，穷时候》）、秀英奶奶（《世上的果子，世上的人》）等作者。她们的共通点在于，都是年过花甲才开始写作，以平实的文字，写出自身在时代洪流中的浮沉。

现年82岁的杨本芬也是其中一位。2020年出版《秋园》、2021年出版《浮木》、2022年出版《我本芬芳》，杨本芬完成了她的“看见女性三重奏”系列。《秋园》和《浮木》讲述的是杨本芬母亲以及家人、乡亲的故事，《我本芬芳》讲述的则是她自己（书中叫“陈惠才”）60年的婚姻生活。

“一个最微小的个人，也可以呈现与记录鲜活的历史。一个平凡的生命，当你如实呈现，也会焕发出感召他人的力量。”正如杨本芬在《浮木》自序中所写，读者从杨本芬的讲述中，读到了和自己的祖辈相同的命运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