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新媒体的研究者，清华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教授沈阳不是传统的传播学学者，他对传播与舆论研究的偏爱完全来源于对互联网的热情。

互联网已经改变了整个社会的交往方式。从人类历史来看，人的社交方式经历了农业社会、工业社会和信息网络社会三个阶段。《水浒传》中的草莽英雄凭花号在江湖中出名，这是一种典型的粗狂的农业社会社交模式。工业社会有了报纸和广播，从而迅速形成了现代明星模式，平台的可靠性直接决定信息和个人形象的信任度。

而在信息网络社会，社交方式变得更加碎片化和长尾化。朋友的概念呈现出四层含义：能够通过网络连接上的，连接后还能经常互动的，互动畅通的，互动到无话不谈的。“朋友的基础正在演变为网络连接，传统人际交往中的信任法则正在被重新定义。”

互联网虚拟生活成为真实生活的一部分，网络人际交往出现了透明网络社区和灰暗网络社区两种形式。在透明网络社区中，多数人是实名认证过的，网络形象与现实社会高度重叠。他的行为和言论受到现实社会道德和法律的约束，网络信任度来源于人们对其真实身份的信任。但在灰暗网络社区中，任何人都可以以匿名私密的身份参与网络活动。这时，人的行为几乎不受到社会道德的约束，法律的监管也难以生效，身处其中的人很容易表现出另一重隐藏的人格。

在互联网的信用体系、道德约束力和法律法规没有达成共识的情况下，现实社会的约束力依然是互联网人际交往最可靠的信任依据。“整体而言，互联网的规则和秩序将不可避免地与现实世界融合，互联网对现实世界的改变有多大，回力就有多大。”沈阳说。

今天，谣言往往表现为从微博引爆，进而借助微博、论坛和社交媒体进行二次充实和深度加工，影响又进一步扩大。

几年前，微博的虚假消息和流言比今天泛滥，当时，平台的应对策略是实行实名制。此后，前台匿名，后台实名成为国内互联网社区的广泛规定。如今，互联网成为拓展线下人脉的重要途径，很多新社区开始推行前后台实名制。

2006年，出于研究需要，沈阳收集了大量饭否、Twitter和叽歪的数据。2010年，微博大热，沈阳和他的团队开始以微博为样本，进行互联网舆情分析的相关研究。

微博谣言是绕不过去的研究课题。从早期的养生到最近关于赵本山病危的谣言，沈阳和团队会定期收集整理数据，对谣言的传播路径进行分析。“总体看来，网络谣言的成因有两种情况。一种是信息在自然传播过程中发生变异，失真，成为谣言。另一种是某些人基于社会性或经济性的目的对信息进行篡改，主观恶意明显，从而制造了谣言。”今天，每个人都存在于不止一个社交网络，谣言往往表现为从微博引爆，进而借助微博、论坛和社交媒体进行二次充实和深度加工，影响又进一步扩大。

“当下网络谣言在传播中有四个特点：切中时弊，迎合网民心态；貌似合理的逻辑推理过程；存在着层次提升的信任链条；获得眼球吸纳粉丝的恶意造谣越来越多。”就像正在席卷微博的真真假假的拯救拐卖儿童信息，明星没有核实真伪的深情转发让谣言有了顽强的生命力。在互联网谣言中，大V和名人起到事半功倍的作用。

去年，沈阳把他的研究方向投入了微信领域，创办了“新媒体指数”数据平台，通过既定算法研究不同类别微信公共号的公信力、影响力和受欢迎度。在对微博和微信的持续关注中，沈阳发现，这是两个完全不同的平台。“微博是一个舆论场，微信是一个舆论圈。微信依赖人际传递，强调人际信任。微博是信源信任和内容信任的双重机制。微信的人际信任主要在于互动（点赞和评论）。”沈阳在研究中发现，在微信的信息传播中存在着严重的“回音壁”现象：放眼整个朋友圈，好友都来点赞，现实中的人际关系和平台调性让反对意见难以表达，因“点赞”带来的自信和愉悦会让人觉得，朋友圈的认同就是整个社会的认同。这种盲目的自信和他信，让人失去自我评价的客观性和警惕性。

在这样相对封闭的圈子里，谣言也缺乏“广场讨论”的自净机制，容易“传染”，容易沉淀后再激活。“微信谣言的传播广度不如微博，但影响的程度之深不容小觑。”沈阳说。

在朋友圈里，年纪偏长的使用者是谣言的主要传播者。他们对养生、鸡汤故事和公益行为缺乏判断力，对网络属性认识不清。对于爸爸妈妈们来说，互联网信息的传递方式与传统媒体类似，公开的“宣传”都值得信赖，“朋友”间彼此的信任更让他们放下警惕。这是传统社会观念移植到互联网的典型案例。

最近，微商和朋友圈代购的负面新闻被屡屡爆出。“坑熟人”的中国传统移植到互联网上，“传销”也找到了新的生存形式。这不仅是又一轮电子商务的诚信考验，也是熟人社区人际关系的一次离间和重塑。“商业行为夹杂在情感交流平台，平台属性开始异化。淘宝的成功在于，从一开始它就建立了一个相对可靠的信用体系，但微商没有信用体系。无论是现实社会还是互联网，法律和规定永远是滞后的，如果微信平台还不能尽快推出可行平台机制，很多参与者会产生疲惫感，逃离这个圈子。”

社会的改良和对意见的接受是缓慢而渐进的，从言论到行为的实现存在着巨大的现实阻梗。

在信任感的建立上，网络大V的手段和技巧很高明。“在网络中赢得口碑至少需要表达的艺术、价值观的稳定、言行一致（看起来）、善于占据舆论制高点，以及高频度地出现五个要素。”沈阳说，“刷存在感”是大V的必做功课，互联网讲究高频打低频，一个每天在你面前出现的网友，对你的影响可能会超过熟人朋友。

无奈的是，社会的改良和对意见的接受是缓慢而渐进的，从言论到行为的实现存在着巨大的现实阻梗。大V在万众瞩目下发言，很容易产生“金口玉言”的幻觉，这恰恰是大V失去信任的开始。再加上偶尔被曝光的线下丑闻，很多大V正在走下神坛。

网络是公平的，从建立信任到瓦解信任，互联网有着自己的发展规律。虽然，网络大V的“草根”属性是先天优势，但拥有一定粉丝后，粉丝数量赋予大V新的身份。在进入信息发布—传播环节，赢得网络口碑的五个要素比“草根”出身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