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问刘少白:“你成天画传统一路,什么时候才能画出头来?”刘少白回答:“不着急,慢慢画。”
又有人跟他说:“你得赶快确立个人风格,否则怎么玩。”他回答:“我现在三十来岁,也没读过什么书,跟以前当立之年的张大千、齐白石、黄宾虹等大家比,我一样都比不上。聪明比不过张大千,天赋比不过齐白石,学问比不过黄宾虹。这些人三十来岁甚至到了六七十岁都还在临古人,韩愈也曾说过“汲古得修绠”,我认为除非现代年轻人底子比他们还厚,否则还是得先学古人比较妥当。”
▴黄宾虹作品
刘少白的粉丝笑称他是“被书画印手艺耽误的戏精,行走于传统艺术界的段子手”,而在面对他致力追求的中国传统艺术时,他却会变得一丝不苟,收起平日里一贯的风趣幽默,并始终保持着对于古典精神的一套独到的见解。
艺术开蒙决定一生趣味
■ 新周刊: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接触传统绘画的呢?
刘少白:我的书画启蒙老师是梁永卓先生。梁先生是齐白石的学生,为人特别谨慎、特别仔细。建国前梁先生跟过许多老师,最早的老师是袁瘦生。袁瘦生是陈师曾的学生,跟王雪涛又是亲家。梁永卓先生最早在关外开药铺,后来跟袁瘦生来北京,到京就住在王雪涛家里,后来跟王雪涛、李苦禅等拜得齐白石为师。
▴刘少白与梁永卓先生
1949年以后,整个书画市场大箫条,王雪涛开始卖起大白菜,而李苦禅失业在家。梁永卓一看觉得不行,自己才20岁不能这么活,于是去了国企药店做会计。一直到后来从药店退休回老家,也没人知道他是谁,更不知道他画画。又过了很多年后,当地人才知道有这么一位老先生。
我是梁先生收的最后一个徒弟,那年我12岁。梁先生给我开蒙,告诉我什么叫好画、美术史有哪些流派,一名合格的传统艺术家所应该具备的诗书画印知识。从此我知道什么叫好东西,什么叫江湖路子,什么叫苏州片。我跟着梁先生学刻图章、学诗词、学书法。老先生都是先讲古文、诗词、古文字,再讲书法、绘画、篆刻,跟现在的学院派不太一样。在美院这分属于好几个系,而很少说并修兼学的。
■ 新周刊:那后来又是怎样成为齐良迟先生弟子的呢?
刘少白:16岁那年,梁先生把我推荐给北京的齐良迟先生。齐先生是白石老人的四子,也是白石老人儿辈中被公认艺术造诣非常高的一位。我跟着先生学画,渐渐地就将齐派所有的技法、理论以及艺术思想体系继承了下来。齐先生单独跟我讲书法、篆刻、绘画,而诗词找了文怀沙先生教,古文则找了冯其庸先生教,在齐家的期间,我受到比以往更为严格、系统的训练。
▴刘少白与齐良迟先生
▴刘少白与文怀沙先生
2003年“非典”以后,齐先生去世。打那起,我便开始跟着北京学院派的书法、篆刻的同道们交流切磋。那时我忽然发现,外面跟家里是完全两个世界,这种新鲜感令我感到兴奋。
■ 新周刊:你是从师承的传统中成长起来的,美院学院派为什么能让你感到兴奋?
刘少白:因为央美在798附近,二十出头那时我天天混798,甚至也跟着别人画过油画、做过行为艺术、装置艺术。过了一两年,自己开始觉得没意思,思考着“手上做的这些能传世吗?”我从小跟着老先生学,免不了就有特别深的传统思想,即所谓要立身、立言、立德。愈发感到当下自己玩得这些东西,都是小聪明的,并不属于大智慧。例如当时学新水墨便常在书法上撒点儿墨,拿火烧一烧,弄各种材质的纸张揉碎拼接在一块等等,现在回想起来感觉非常幼稚。
■ 新周刊:兴奋以后是一种空虚和反思?
刘少白:对,还是要认真练工夫。《苦瓜和尚画语录》有言:“法于何立?立于一画。一画者,众有之本,万象之根。”古人说:“一画见天真”,哪怕只是画出一根线,就可以独立天地间。
▴石涛作品
前两天我应邀去参加了一个展览的开幕式,现场就有些画是拿笔在纸上胡甩乱画,我当时便同我的学生说,如果这些东西能代表真正中国水墨的话,黄宾虹、齐白石诸位老先生以毕生之力练习一根线的本事就白练了。王原祁说“笔底自有金刚杵”,毛笔像金刚杵那么结实、那么硬。这并不是什么人都能画出来,需要功夫的。
▴王原祁作品
虽然中国画并不以技术为宗旨,但还是要有技术的。禅宗说“不立文字”,殊不知“不立文字”本身也是立文字。“墨非蒙养不灵,笔非生活不神”,中国画的支撑点是笔墨。笔墨意趣又以笔为重,没有笔何来墨一说,墨法亦是依托在笔法的基础上的。
■ 新周刊:确实如此,那你认为美术学院的教育很难达到这种效果吗?
刘少白:其实问题是现代人们都太急功近利了,恨不得每个学生进美院前都是好苗子,美院毕业后就能形成个人风格。与其新而不好,不如好而不新。齐白石比吴昌硕能创新多少?吴昌硕跟蒲华基本差不多,蒲华跟赵之谦又差不太远,中国画的发展不是那种毁灭再创造式的,更多是讲究传承。
▴蒲华作品
中国美术史上没有一个大家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人们觉得八大山人横空出世,但八大花鸟早年也学林良、徐渭,山水师法董其昌。八大绝顶聪明,但他真正有个人风格,也是六十岁以后的事。所以说,书画之事要慢慢养,上来就着急、太刻意,一定做不好。
▴左:八大山人作品 右:董其昌作品
当下画坛要么洋气要么俗气,
缺乏骨气和文气
■ 新周刊:我们该如何评价当下画坛?
刘少白:现在画坛变味太多,要么变得洋气,要么变得俗气,少有骨气和贵气,也难见文气。
洋气是五四以来偏重西画体系造成的,可以说国家层面其实也崇尚西学,一有重大的文艺项目,宣传画基本上都是洋画,很少看到中国传统绘画,这是自徐蒋体系形成以后遗留下来的问题。而俗气是当代世俗文化造成的,以民间尤其是老年大学常教着画的牡丹、梅花等东西为主。
▴徐悲鸿作品
▴蒋兆和作品
溥心畬说过一句话,大意是画画不需要学,熟读经史,绘画自成。画是悟的,如参禅一般。没有悟性只是教的话,教来授去,就会变成手艺。现在令人无奈的是美院出来的国画学生眼见着一拨比一拨俗。
■ 新周刊:你认为这里面的问题出在哪里?
刘少白:现在的画家不思考,拒绝思考,或者说没兴趣思考,所以文气也就消失了,画也就越画越没意思。文人是个大概念,首先你得是个知识分子,再不济也是个知道分子,如果连知道分子都算不上,那画有多好可想而知。
我在苏州造了一座园子,往东走18步到平江路,往北走大约5分钟就到拙政园,出了我们家西门就是狮子林。当时选此地造园,主要就是看重这里的文气。画国画需有一颗文心,如果天天住在钢筋水泥楼房里,常年目不见青山松柏,内心很难养有文雅之气。
▴林泉
■ 新周刊:所以,你觉得带有文气的中国画应该是怎样的?
刘少白:中国画其实是一个符号,一花一鸟,一枝一叶,只是题材而已。它可以是桃花,也可以是杏花,还可以是梅花,不过托物言志。前贤论画强调“象处之意,画外之旨”,中国画不是看图说话,而是画家一时兴起,临时用了这个物象罢了,也可以用别的代替。像北京故宫博物院藏的徐渭那张《墨葡萄图》,他可以画个葡萄比拟明珠,其实亦可以画石榴、枇杷、梨子等。只是当时正好画到这个,就拿这个说事,想到哪说到哪。
▴徐渭作品《墨葡萄图》
清初石涛说过:“吾写此纸时,心入春江水,江花随我开,江水随我起。”中国画就特别像喝醉酒说醉话的感觉。如果绘画没有言志,没有文化,无论画什么都会感到无趣。
▴石涛作品
以中国思维理解中国画,才是正道
■ 新周刊:你认为对于中国美术史的正确打开方式是怎样的?
▴左:渐江作品 右:蒙德里安作品
▴渐江作品
▴刘少白
■ 新周刊:那你对例如高居翰这样西方的中国美术史学家有什么看法?
刘少白:没有看法,我很认同。美国学者高居翰是非常认真的在研究学习中国文化,他的中文、古琴都非常好,中国的诗词他也会,对中国画是真读得懂。我想高居翰研究中国绘画,比很多国内的假洋鬼子研究得要明白。现在很多研究中国画的人带着西方理论的有色眼镜,满纸写一堆洋词,又是结构,又是分割,又是造型,这些人不见得就已经读过中国传统画论,也不一定真懂什么中国文化。高居翰虽然是外国人,但是他用的却是中国思维。
这与是否中国人无关,而与是否用中国思维来看待中国画有关,这一点很关键。
▴高居翰(后排左一)与张大千(前排左一)合影
▴高居翰晚年
■ 新周刊:是否可以这样说,你对西方文化总是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刘少白:我从小喜欢读古文,对文言文有天生的亲近感,而不太留心西洋的东西。老实说,我的生活确实与现代社会以及西方文化刻意保持着距离,因为想尽量活在纯粹的中式环境里,可能这样我会感到比较自在吧。
■ 新周刊:这一点与当今学院派主流确实大相径庭。
刘少白:又回到了咱们开始聊的问题了。让我们遍观现在的学院派,也确实少有正宗的画国画出身的。很简单,比如说人物画专业有几个是临古画出身的?基本上都是画素描起步的。画山水的又有几个是真正临古画、懂古画的?多半是在画风景画。画花鸟的,现在也变成画静物画了。
我认为在这里,一定要分清楚中国的花鸟与西方的静物、中国的人物与西方的肖像、中国的山水与西方的风景、中国的书法线条与西方的抽象表现主义,以及最重要的中国艺术背后的精神概念与西方独立的哲学等意识形态的区别。
这几对关系要是混为一谈的话,那就是文化转基因或者说杂交文化了。就如古人养马,血统不纯的马,身价自然也不太高的。正所谓“斯亦伐根以求木茂,塞源而欲流长也”,如果不明确正本清源的思想,长此以往,最终文艺圈的效获我们也一望可知。
艺术家简介
刘少白| 号乐水山房主人
1983年生,山东黄县人,现居北京。自幼习书画,启蒙于梁永卓先生与齐白石老人四子齐良迟先生。先后就读于中国美院、中国艺术研究院,现为崔志强先生、吴悦石先生入室弟子。九三学社社员、文化部艺术发展中心中国画创作研究院副研究员、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北京印社社员、荣宝斋推荐艺术家。
「 艺术家作品欣赏 」
▴刘少白作品《春江水暖》
▴刘少白作品《可得神仙》
▴刘少白作品《青藤入梦》
▴刘少白作品《一窗晴日》
▴刘少白作品《补天之余》
▴刘少白作品《乾坤清气》
▴刘少白作品《有钱真好》
▴刘少白作品《罗汉组图》
▴刘少白作品《四季山水四条屏》
▴刘少白作品《心经六条屏》
本文首发于《新周刊》第54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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