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L
题图 | 微博@央视新闻
封面 | 视觉中国

2023年7月末的贵州省榕江县格外热闹。数万名观众涌入球场，看台座无虚席。贵州榕江（三宝侗寨）和美乡村足球超级联赛（下文简称“村超”）迎来决赛——车江一村队对阵忠诚村队。经过鏖战，车江一村队在点球大战中以4：3的比分获胜，赢得冠军。2023年度的贵州“村超”就此落幕。

亚军队伍中，诞生了本届比赛的“射手王”——董永恒以15个进球登顶榜单。在整届比赛中，董永恒屡屡贡献亮眼表现。在参加“村超”前，他是卷粉店老板；“村超”比赛过后，他的足球事业和人生进程均被这一赛事所改变。

以下是董永恒的自述。

球场上的董永恒。（图/微博@大米Video视频截图）

卷粉店老板踢进“村超”

我是从小学开始接触足球的，但真正喜欢上这项运动，实际是在初中。那是2002年，韩日世界杯正在举办，我身边的很多人开始关注中国队，茶余饭后，大家一起聊球，说得多了，我就产生兴趣了。

那时候，我身边的足球氛围已经比较浓厚了。每到放学，一个球场上大概有六支球队在踢球，球门前站三个守门员。我们没有所谓的组织者，纯粹是各踢各的，互不干扰。后来，我上了贵州民族大学，因为踢球水平还算可以，进入了校队。

和以前自己琢磨不一样，在校队里，我能学习到比较系统化的足球知识，训练也更专业了。这样的好处显而易见——我们代表学校出去参赛，大学前三年都是贵州省的第二名，大四那年，我们拿了全省第一名、全国第四名。

即使这样，我也没有考虑做职业球员。因为我起步比较晚，再加上对自我的认识也比较清晰，就没有选择这条路。我们在大学时和当时的职业球队贵州人和队踢过球，在交流赛里，发现自己其实和职业球员的差距非常大，所以把足球当作爱好才是比较符合实际的。

年轻的时候，我玩心重，想着有机会能多踢球，于是回了老家榕江，我们那里的比赛还是不少的。我记得毕业那年正好有黔东南州的运动会，我是代表榕江参加的。很可惜，那年我们没有从小组出线。不过要承认的是，黔东南地区的足球还是很厉害的。

回到老家，我开了家卷粉店，有空的时候，我就去踢球。我们老家的河边有个小场地，只要人够了，微信群里的朋友就会相约在此，每三天踢一场五人制的比赛，每周有一场十一人制的比赛。

贵州“村超”热闹的氛围。（图/微博@央视新闻）

踢球的人都是我们比较要好的玩伴，大家在上学时代就认识了，也比较有默契。我们还时常找比赛踢，每年有一两次机会，我们组队到凯里市打比赛，输赢不重要，能踢球就很开心。

我们球队是以老朋友为班底，也会有一些新鲜血液，这样才能让球队更有竞争力。在贵州，基本上所有的球队都是这样。看到贵州“村超”开始招募，我们都觉得这是个很好的机遇，立刻报了名。

报名之后，我们踢了几场热身赛，球队的状态非常差。老队员的体能显然是不过关的，为了提升，我们每周拿出三到四天的时间一起练习。我们不练控球的时候就跑步，要是下雨，就去健身房。我今年34岁了，说实话，到了这个年纪，技术已经定型，想要从这一块提高，几乎没有太大效果了。

训练的过程中，大家都表现得十分积极。我们还相互鼓励，既然选择报名，内心的想法肯定还是去冲一冲成绩。当然，我们这帮人的心态都特别好，只要比赛不留遗憾就可以了。

嘴上是这么说，但一到比赛日，我们都变得认真起来。我们会有专门的战术部署，比如在和一些年轻的队伍打时，我们会通过他们的比赛录像，总结他们的特点。有的球队是学生球队，速度很快，我们在战术上就会想一些限制他们的办法。这种方式可能没有职业化球队做得那么专业，但在大方向上是大差不差的。

我们一共踢了13场比赛。每一场球赛我都印象深刻。我之所以这么讲，是因为无论场上、场下，每个队员都表现得非常用心，我们在最后虽然没有夺冠，但大家都知道，我们是真的尽力了。输了最后一场比赛，我们球队的想法不是别的，而是好好准备，下一次我们可能还有机会。大概因为我们的年纪偏大吧，在心态这部分，确实是不错的。

如果一定要拿单场比赛来说，那么决赛肯定是最有关注度的。这场比赛戏剧性的情况也比较多。我那天出门比较着急，因为我们要有一个赛前的训练和热身，决赛的场地无法提供这些条件，我们就去了别的球场。

但我们训练完再去决赛场地时，我才发现忘了带球鞋。可是比赛马上要开始了，虽然我家离得不远，可是根本来不及去取鞋。我干脆随便拿了队友的一双球鞋，穿上就上场比赛了。踢过球的人都知道，鞋不合脚是很影响发挥的。

这场比赛的过程也跌宕起伏。我们从落后到领先，再到被扳平，最后还踢了点球，基本上足球比赛中所有的赛况都发生了。我们球队还有队员受了伤，他的牙齿都被碰断了。即使这样，我们也没能带走胜利。

不过，大家的精神却实打实地展现了出来。从拼搏的角度看，我觉得这个结果是令人满意的。更重要的是，我们在回村后受到的待遇，和获得冠军没有太大的区别。踢完决赛的第二天，村里为我们举办了篝火晚会，之后还有一个全村的游行仪式，在广场上还做了一个表彰活动。

当你的表现被人们认可，那么拿到什么样的成绩，也就无所谓了。而且通过球赛，有些事情也在发生转变。比如说，以前我们村的小朋友基本上是不踢球的，但这次“村超”之后，他们就丢掉手机、穿上球鞋，走上了球场。除此之外，从经济收益来说，我觉得我们也还算成功。我们忠诚村的“牛瘪火锅”很出名，很多来旅游的人，也开始“打卡”这些当地美食。这些改变，要比冠军的分量更重。

民族风情与运动精神，
成就了贵州“村超”

“村超”火了以后，很多人都开始关注我。我有时候会偷偷地去看评论，发现他们其实非常理智，在用一个比较低的标准要求我们——“村超”就是“村超”，这意味着，大家的水平不会特别出众。人们能分辨好这一点，是非常重要的。

至于对我的评价，我比较满意的是，有人说我“作为老大哥，能够在球队打不开局面的时候站出来”。好像确实有点这种感觉。黔东南州赛区的比赛，我在决赛里的成绩是一个进球、一个助攻；在全省的决赛里是两个进球、一个助攻。

整个“村超”踢完，我进了15个球，是“射手王”。于是有人开始叫我“‘村超’梅西”，刚开始我是不太喜欢这个称呼的，这么叫其实给我的压力很大。这会有一种聚光灯都在我身上而我的队友被忽视了的感觉，我不想因为这个影响团队。

2023年6月23日，贵州。人们在榕江县“村超”足球比赛现场拍照留念。（图/IC）

慢慢地，我也能接受这个标签了。我觉得要把它和现实分开来看，当我自己不去刻意地在乎这个东西，那么我的队友也不会有什么成见。用球技征服球迷、用精神感染队友，这才是最重要的。

“村超”之后，我还参加了美食邀请赛和县域联赛。县域联赛的总决赛很值得一说。我们当时的对手是遵义市红花岗区代表队。我们在小组赛交手过一次，从技战术水平来说，他们确实在我们之上，那场比赛，我们输掉了。但在总决赛，我们重新振作起来，他们直接被我们打蒙了。

为什么会这样呢？因为现场去了8000多个我们的球迷，那种气氛完全把他们震慑了。再加上我们当日确实是超常发挥，所以斩获了冠军。那一场比赛，我的感受特别直观——有球迷的球队是特别幸福的，他们真的是比赛的“第十二人”。

“村超”过后，我除了比赛，还开始发一些抖音视频。实际上，我最开始做这件事，是想着可以给球迷一些本地的攻略，比如，我发过志愿者车队在高铁站的接送位置。后来我开始发一些训练的日常，我希望大家可以通过这样的窗口参与到足球生活中，让大家更了解“村超”。

2023年对我来说意义重大，它给我的生活带来了巨大的改变。首先来说，是自信心。我过去一直想做个俱乐部，投身青训和足球启蒙，但碍于疫情和其他原因，我没能实现。“村超”之后，我对这个想法则更加笃定了。

我累积了一些资源，也有了一些名气，我相信自己是能做好这件事的。现在，我正在做公益课程，我们当地的小学和幼儿园都有启蒙班，我希望让这群孩子从小就能参与到足球活动中。

小瑞村足球队。（图/微博@贵州村超联赛）

我思考过“村超”为什么会这样火热。我觉得它是两个特点的结合：一个是民族风情，另一个是运动精神。前者是因为我们当地的少数民族人民热情而淳朴，后者是因为球场上的拼搏能感染到关注足球的人。

我觉得，“村超”未来的发展还是要保持我们现有的这些特点，坚持全民参与的方向不变，让更多的群众加入足球运动。我们虽然人口多，但国家的足球人口相对还是少，如果通过“村超”让更多人喜欢足球，那么国家的足球水平也会有所提升。

我非常期待，在未来的日子里，可以在国际赛场上看到有榕江的球员，有贵州的球员，有更多我们国家的球员。这是我最大的心愿。

本文首发新周刊649期《2023大盘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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