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在路边听从来不玩游戏的大爷大妈都在聊《黑神话:悟空》时,就知道情况开始有变化了。
不少人管“黑猴”叫“村里的第一个大学生”,于是我脑补出这么一个画面:不富裕的小县城里,终于出了个正儿八经的全日制大学生。接下来的故事,你我都很熟悉:大学生被强拉出去,戴上鲜亮的大红花游街,正襟危坐地接受各路采访,成为十里八乡传颂的学神、后辈的标杆,甚至是不容许有污点的道德楷模。
他拿了大量奖学金,受到很多夸奖。但他往后的人生,不能再出一点错。
他开始觉得累,但不能明说:一会儿是文旅热点推手,带火了山西、福建的古建寺庙;一会儿是行业科普小能手,告诉大家什么叫3A单机游戏、虚幻引擎5和ARPG。才刚坐下来准备歇会儿,就有人喊:喂,别刚成功就想躺下啊!那么多人在等你的DLC呢,快起来继续学啊!
别忘了,在“考上大学”前不久,他还被定义成玩物丧志的混混、毒害青少年的典型,是许多家长告诫孩子“不要靠近”的那类人。
2021年3月17日,日本。大阪环球影城的“超级任天堂世界”是一个基于任天堂公司的《超级马里奥兄弟》系列游戏的新景点。(图/视觉中国)
考完试没放榜,就有人围绕他进行激烈的辩论:他曾经欺负女同学,没有经验肯定考不好,虽然有点实力但临场肯定会出娄子……再说了,他考得再好,能有邻村的学霸强么?
画面感很强,很黑色幽默。这些先质疑后欢呼的看客,大概就像索尔·贝娄说的那样:所有的好事都支持,所有的坏事都反对。
不屑一顾的是你,敲锣打鼓的也是你;嫌弃游戏的是你,拿游戏当谈资的也是你。
时至今天,《黑神话:悟空》已经发售了70天有余,它以3亿元人民币的开发成本,光在Steam单一平台上就卖出了2100万份,进账超过10亿美元,这对整个中国游戏市场甚至全体国民来说都是一笔稳赚不赔的投资:付出了一点关注,它就带来了这么多的情绪价值,多划得来啊!
8月20日以来,不玩游戏的大家似乎开始关心起游戏这个领域,有聊风投的,有聊行业和产品的,有聊游戏公司团队结构的,还有聊社会意义、舆论生态和教育的,但是玩游戏、聊游戏的,还是我们这帮经常被误解的“游戏宅”。
游戏变成各方拿来表达自己意见的工具。他们不见得了解游戏,只是需要一个话题。于是,讨论游戏变得像打工,像竞赛,像说教,像讨论公共议题,又像上公共厕所。
国外有个游戏主播在通关《黑神话:悟空》时大为感慨。他的这段发言,大概意思是,他在“黑猴”里找到了最初玩游戏的美好感觉,就是那种没有被任何事物裹挟和绑架(说你呢,手游),纯粹由着自己的好奇心和兴趣走,不断探索、不停挑战,体会在一个新奇的世界里流连忘返、不断成长的快乐。
是啊,快乐。聊了半天,怎么把游戏最原本的东西给忘了?
《黑神话:悟空》制作人冯骥说,一个能够让人沉浸的虚拟世界,能给人带来安慰:“人是需要娱乐的,这是一个最本质的点,人不是单向度的。今天马斯克来玩《黑神话:悟空》,和我来玩《黑神话:悟空》,和一个刚刚毕业的大学生来玩《黑神话:悟空》,获得的快乐是接近的。”
出圈当然是有代价的。关于游戏周边的一切都是可以聊的,但我们不应该忘记游戏本身应该有的模样。
热爱游戏的玩家,大都有过最纯粹的、彻底沉浸的体验。
当我刚刚进入《我的世界》时,身上一无所有,只能徒手砍树,做简易的道具,猎食、挖矿,敲击每一个方块,处处是开拓一片自由新天地的欣喜。当第一个黑夜来临时,我蹲在刚挖的洞穴里,听外头僵尸和骷髅的叫声,提心吊胆,直到天亮。
有一次我贪恋探索,迷了路。那时候不知道要记坐标,不知如何回到出生点,回到那个自己造的、破旧简陋但令人安心的小屋。我凭感觉走了很久,越走越急,最后彻底迷失方向。
那一夜我坐在木船上,看夕阳匆匆掉到海里,拉上厚厚一层黑幕,心里涌起一股无比真实的悲凉:我,找不到家了。
这就是我,也是许多人喜欢游戏的理由,不是因为游戏获过奖、出了圈,不是因为厉害的谈资、当下流行的玩意,不是因为给大家长脸的大学生,而是因为它真真切切地给了我一个足够丰富精彩的异世界,让我明白,人可以如何有趣地活着,以及人可能将如何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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