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葬礼》后,土豆、吕严的喜剧小队再度出圈。
最新一个作品《当一个龙虾人决定去》中,吕严扮演漂泊在地球的龙虾人,某天遇到三个地球人,一个地球人感慨:“我32岁了还是一个人,你龙虾人都160岁了……”吕严还没说完“我没这么老”,对方就惊呼:“那你就是5个人了!”
牛头不对马嘴,但又莫名好笑。嘉宾大张伟说:“我很喜欢的一个点是,他们在勇敢地做一个奇怪的人。”
土豆、吕严 再次天马行空,把主角设定为家乡在外太空的龙虾人。/《当一个龙虾人决定去》
荒诞,被认为是土豆、吕严的喜剧标签,马东觉得这代表了纯粹的快乐:“我们干嘛要听懂鸟儿叫,我听着好听就行了。”
与新周刊记者对聊的时间临近中午,吕严的声音略显慵懒。他刚睡醒,下午开始创排到午夜结束,是他和土豆的工作习惯,这或许跟脑细胞越夜越兴奋有关。土豆的声音很大,电话刚接通,一声“中午好”便响彻全屋。
作为《一年一度喜剧大赛》的两季选手,他们在2021年走红,被网友称为“怪物新人”,因为除了上述作品,《进化论》《代号大本钟》《天台告白》等都曾登热搜。眼下,他们正冲击第二季决赛。
但关于他们的事,往往止步于此。
土豆、吕严在生活中是什么状态?跳脱常理的脑洞是怎么来的?认为喜剧需要深层表达吗?我们很好奇。
荒诞的逻辑
2022年,很多人觉得土豆、吕严变了。
第二季,他们的第一个作品《代号大本钟》属于短剧,剧情连贯且有强逻辑,与以往风格相差很大。有网友认为,他们在蹚一条不知深浅的河。
吕严觉得,躺在舒适圈里才是最冒险的,当喜剧演员迷恋某一种形式,作品便会逐渐趋向平庸。
去年,看完喜剧演员蒋龙、张弛的《这个杀手不大冷》后,他和土豆发现,强人物关系的设定,比如把人物置于高位,即让其拥有制裁另一人物的能力,不但不会压抑,反而造梗空间更大。
当然,他们不会真的将自己置于危险境地,从《大巴车上的奇怪邻座》到《当一个龙虾人决定去》,无论题材和技巧怎么变,“预期违背”的底层逻辑都是不变的,这才是真正吸引观众的地方——
人越长大,思维越固化,天马行空的想法成了稀缺资源。
《父亲的葬礼》中,吕严演的儿子,在父亲的葬礼上,见到了后者的奇葩朋友们——戴墨镜的dailao(粤语“大佬”)、爱因斯、半人马、土星……囊括碳基生物、神话物种和宇宙天体。嘉宾徐峥抱头大喊:“为什么呀!这是什么呀!这也太无厘头了吧!”
创作这部作品前,土豆想写一个父母办金婚的故事,后来觉得,葬礼的场景能包容更多奇怪的事物,比如他一开始就想到的半人马。吕严颇为惊喜:“上来就一个半人马,这可太好笑了。”他不需要问理由,毕竟刨根问底也是一种无趣的行为。
去看吧,你将被《半人马之歌》洗脑。/《父亲的葬礼》
他们以半人马为中心,向人类与非地球生物两个角度头脑风暴,一层一层往上翻,画出一条“ABCDEFG”的关系链,抽出其中的“ACEG”,一群表面混乱、实际存在薄弱关联的角色,自然而然地跳了出来。
如此一想,土星的上场并不奇怪,就像《人类简史》里提到的,智人的终极目标是宇宙。
吕严想过安排三国人物出场,但这打破了时间轴。《父亲的葬礼》看似不讲道理,但角色都框定在同一空间里,一旦越界,就不好笑了,“喜剧是,这个东西违背了你的当下预期,但并非无法接受,它肯定曾在某一刻,在你潜意识里闪过”,然后产生共鸣。
吕严觉得,他们没有刻意制造荒诞,那都是经验阅历发酵的结果。
《代号大本钟》的故事发生在二战期间,吕严演的英国间谍潜伏在柏林站窃取情报。柏林站的盟军士兵相继牺牲,只剩下他和土豆演的站长两人了,但情报还在泄露,吕严的身份已很明显。
没想到土豆是个“傻子站长”,通过层层推理,得出自己是间谍的结论:“我卧底了我自己,潜伏二十七年未被发现!”
这作品的灵感来自电视剧《潜伏》的一条影评,大致说,吴站长早就知道余则成是卧底了,因为站里的高层只剩他俩。土豆心想,这事能不能反着来,站在吴站长的角度,只要他足够信任余则成,就能得出结论,卧底是他自己。
弹幕里有另一种细思极恐的猜测,“站长”是预知到战败的结局,故意装傻套用卧底的身份。后来土豆解释,看喜剧不用想这么深,站长是真的傻。/《代号大本钟》
小时候,土豆就常在看书时沉入其中,或创造一段超现实剧情,或在脑子里创造两个自己相互吐槽。
2022年春天他回了趟老家,看到侄子天天玩,也不做作业,便说:“你这孩子怎么不好好读书了。”话毕,便嘲笑自己:“‘用功读书’怎么会从我嘴里说出。”这句吐槽,成了《进化论》的原点。
他保持着记录的习惯,记下脑子里闪过的鬼点子或生活里的幽默。未能扩写成长剧本的梗,他便拿到饭桌上讲,把人逗乐,“或许因为我是东北人,天生追求幽默”。
吕严从小爱接话,上课的时候,老师在台上讲一句,他应一句;跟朋友聊天时,对方嘴瓢了,他也能在这基础上续两个梗。
看电影时,他会把自己代入到角色里,幻想与不同人物对话,“当你揣测对方内心时,会发现,里面的东西已经足够好笑”。
在土豆看来,所谓“跳脱性脑洞”,其实就是多想、多感受,纯粹模仿某一位喜剧演员或改编网上的段子,往往难以好笑,“像《三体》里章北海的父亲说的,你要多想”。
“不要放弃这些荒谬无聊的点,用你的时间去成就它。”
莫名其妙的、混沌的、无需的、歪门邪道的,最终都会变成好玩的。/《一年一度喜剧大赛》
喜剧的内核是喜剧
《父亲的葬礼》上热搜后,有网友批评他们调侃沉重的议题。
吕严感到疑惑,再看一遍作品,你会发现,他和土豆全程都很严肃,没有嬉皮笑脸。笑趴下的,是舞台下的观众。
恰与“调侃”相反,这部作品是他们第一次尝试表达。
工作后,土豆有两三年时间没回过家,一次意外经历中,他意识到,自己从不了解父亲过去的人生、他的朋友,甚至他的工作内容,这让他开始思考中国式家庭关系的别扭之处,“这值得被喜剧探讨”。
家长里短的矛盾,困扰着不少人,又总被一句“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轻描淡写地带过。人们羞耻于捅破这层膜,就算有勇敢者主动提起,也往往让话题陷入枯燥,甚至尖锐的境地,“你正常地聊,会被指责‘你凭什么这么说’,用喜剧的方式则能消解一些威胁性”。在温和的、虚构的场景里,大家更容易反思——一种替角色反思的错觉,逻辑类似“我有一个朋友……”。
11月中旬,节目官方账号发了一条动态,与之呼应:“如果结局能够是喜剧,让我怎么哭都可以。”
这意味着,喜剧不需要直白剖开某种观点,把根源挖出来就不好笑了,这是幽默的边界。创作者一般是把剧本写完了,回头看,才发现已触及到很深的领域。
节目第一季的作品《大巴车上的奇怪邻座》中,两人也试图以“亲戚关系相互纠缠”为基底进行创作。/《大巴车上的奇怪邻座》
《进化论》里,出现了科学、哲学、文学等领域的内容,比如“《西游记》是人类文明的一部分”“这个速率不符合进化论吗”“羞耻心这东西有些人类都没有”,大道理一套一套的。
吕严曾担心,这些会造成理解门槛,就像“托遗响于悲风,又申之以揽茝”这句台词,他认为该改成简单的“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土豆坚持了,让一只猩猩卖弄知识,本就是一件滑稽的事情。
于是在正式演出中,吕严努力演一只自以为正常的猩猩,不断反驳与吐槽真正聪明的猩猩。这是维护幽默边界的方法,当发现内容讲深了,便跳出来岔开话题。这并非简单的工作,即使同一个剧本已经演过十几遍,他仍要给出“第一次知道”的反应。
另一种维护的方法是“见观众”。有一段时间,吕严对喜剧麻木了,每天埋在幽默堆里,周边人也大多做喜剧,遇到什么事都能往好笑的方面想。如果你进过他们的创作室,想必对震天的笑声印象深刻。
对普通观众而言,什么是好笑的、什么是敏感的,他们只能通过一次次的前期展演,去观察大家的反应,“大家笑了,这就是好作品;表情难受了,这个梗就不成立”。
他们曾尝试聊死亡话题,但还没摸索出如何续梗,便没拿上大舞台演。《父亲的葬礼》只是背景与之有关,讲的不是一回事。
各种因素融合,发酵成土豆、吕严式的喜剧。
《进化论》里,土豆演的猩猩悟出薛定谔的猫、巴甫洛夫的狗和万有引力后,呐喊:“三体人锁死了我们的科技!”吕严演的猩猩也惊呼:“这就是母猩猩图鉴啊!”
住在同一笼子里的同一物种,喜悲却不相通。嘉宾李诞说:“就像一个围城,猩猩觉悟了,但待在里面出不去了。”至于观众接受到了什么,一千个读者有一千个哈姆雷特。
调侃式的对话里,藏下了土豆和吕严的哲学思考。/《进化论》
《一年一度喜剧大赛》第一季结束后,工作人员问他们,喜剧的内核是什么?吕严反问:“喜剧的内核就是喜剧,为什么要给内核找内核?那我问你,桃子的内核是什么?”
没等工作人员反应过来,土豆便抢答了:“桃心。”
他们想做的,只是把话题和思考带到,而其余的内容,好笑就够了。
相互嫌弃
与不顾一切地信任
两人私底下与镜头前的状态恰好相反。
喜剧演员张弛回忆,第一次见到吕严是在节目创排讨论会上。他自我介绍完后,吕严跟着上台,第一句话就是:“刚刚那哥们一看就不好笑。”他很受挫,觉得吕严像一个坏人。
但熟悉吕严的人知道,他是为了不让场子冷下来。小时候,他就特别爱接话,老师在台上讲一句,他就回应一句;朋友说话嘴瓢了,他也能顺着接两个梗。
跟土豆搭档后,他承担起激情吐槽的工作,土豆对马东说:“我们下一场演‘漫才’。”他呛声:“谁答应跟你演了。”
土豆自称“四川省青年幽默家”时,他嫌弃得五官扭成一团。他向新周刊记者解释:“我没有嫌弃,只是替观众嫌弃。”又是一句扎心的吐槽。
两人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恰成一台戏。土豆说,吕严最厉害的地方,是从不让话掉地上,“吕严恐怕是我们国家目前表演傲娇和羞耻比较先进的演员”。
两人在舞台上的表情,永远是一个憨头憨脑,一个皱眉嫌弃。/《天台告白》
私底下的吕严温和且活泼,语速缓慢,爱打游戏和看动漫。相比之下,被网友形容为“脑细胞比电子还活跃”的土豆是一个内向寡言的人,没看过话剧,很少看电影,唯一看过的电视剧是《潜伏》,休息的时候就宅着看书和打游戏,曾经在家里连续打了18天游戏。
有次,吕严找土豆玩,被拉去了看电影《路边野餐》。土豆津津有味地看了三遍,吕严睡着了三遍。
土豆的生活很简单。
写不出剧本的时候,他就下楼遛弯,沿着花园小道一路遛到社区门口的便利店,看看花看看鸟,看看同样因为创作瓶颈而“一夜白头”的喜剧人们,觉得这画面也可以写成段子——这不,灵感的缪斯又动情了。创作第二季的作品时,他有些焦虑,于是请了5天假飞去三亚放空脑袋,回来就没事了。
土豆、吕严在2021年3月才开始合作。
在此之前,土豆是一名电视台主持人,某个晚上心血来潮,买了一张周奇墨的脱口秀专场门票。看完后备受震撼,他想,我能否用10-15年时间成为他?顺其自然地,他入了行,跟别的脱口秀演员一块做“拼盘演出”。
吕严已经做了七八年“即兴喜剧”,不需要任何准备,走上台跟观众互动、随机造梗,是他的职业习惯。
《一年一度喜剧大赛》第一季海选时,土豆、吕严都在成都,与几位当地喜剧人一块,以排列组合的方式两两合作、演同一个剧本。大家发现,他俩天差地别的性格,恰恰能碰撞出喜剧最需要的元素——
莫名其妙的、冲突的、癫狂的。
一年里,他们有半年时间都在一块创排,因此休息的时候基本不联系,各玩各的,看到好笑的素材也很少互享。吕严觉得,相处不需要过分刻意,反正到了写剧本阶段,他就会冒出来。
有人想到一个梗,但另一个人由于信息茧房而不理解时,也会选择信任,“自己的台词是自己写的,如果他能认定此处应该说这样的话,那这段内容就是合理的”。
聊起对方时,又免不了相互吐槽。新周刊记者问土豆:“你在生活里这么正经,为什么爱在作品里演傻子?”他回答:“因为傻子角色往往是更聪明的那个,装出来的傻才好笑,如果演成真傻真弱智,嗯……”
另一场采访中,吕严聊到,常有人把他们搞混,其实不难分辨,幽默一点的是土豆,“所以我会被认成土豆,哈哈哈哈哈哈”。
这或许是土豆、吕严能持续高强度输出佳作的原因,因为跟对方在一起,舒服、自在。
《天台告白》末尾,吕严重提“被认错”的梗。/《一年一度喜剧大赛》
第二季第三个作品《天台告白》演完后,土豆说,节目里的每一个人都是我的青春,代指人生最美好的记忆。向参赛选手们告白后,话锋转向吕严:“如果吕严不在了,他也是我的青春。”吕严的脸憋绿了。
实际上,在第一季结束后,吕严也说过类似的话。工作人员问:“土豆是你的大学吗?”
“他是我的初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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