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12月5日是全国建筑工人关爱日。这天下午,在南京师范大学旁的一个工地,团长孙恒和他所在的“新工人艺术团”的其他成员正在紧张地为晚上的演出调音。
这个施工中的地下车库就是当晚演出的场地。演出定于六点半开始。但在六点左右,赶来的工友已经把“舞台”团团围住。他们有的带来板凳,有的就坐在大块的砖头上,等待着演出开始。此刻的车库里,悬挂了长长的红色横幅:“尊重劳动价值,劳动者最光荣。”
“这也是我们‘新工人艺术团’巡演的目的:劳动者最光荣!这个时代好像都快把这句话都忘干净了。我们希望通过巡演向全社会倡导这个理念。”孙恒说。
劳动者最光荣。但在2011年,北京24所外来工子弟学校正面临拆迁,涉及在校生1.4万余人。2011年11月,中国城市发展研究院的《2011中国城市科学发展综合评价报告》在北京发布。根据报告显示,在北京、上海、深圳,外地人口已经达到了总人口的三分之二以上,其中白领与 “农民工”各占一半。这群“外地人”穿梭于城市的宏大话语与个体的谨小慎微间,感知着城市一日千里的脉搏,也咀嚼着自身细小的酸楚。
“绿卡族联盟”
“妈妈,这表我们不用填,我们是外地人。”网友“跳舞有时”下班后,看见儿子已经将学校发的北京市“一老一小”保险的表单放在了客厅的桌上,同时说出了这样一句“懂事”的话,让她倍感难受。
作为一个“外地孩子”的妈妈,邵女士正为孩子将来的升学发愁。在网上,邵女士结识了许多有着相似境遇的家长。北京、上海、广州、深圳……在这些外来人口聚集的大城市,因为没有当地户口,他们的孩子在教育、升学上遇到层层壁垒。
邵女士在朝阳区买了套二手房,但因为没有北京户口,孩子不仅不能代表学校参加体育运动比赛,在九年义务教育结束后,更可能要面对把孩子送回去读高中的命运。“不到万不得已,没有父母愿意让孩子离开自己。”来自内蒙古的另一个网友“过客”说。与邵女士不同,郭先生持有北京市“绿卡”,两年前儿子中考时,享受和本地孩子一样的待遇,顺利进入北医附中就读。但在1999年颁布的北京“绿卡”制度之中只规定,子女入托、入中小学等方面均享受北京市民待遇,但很多在“绿卡”政策下在北京参加中考、读完高中的孩子,还是面临回原籍高考的命运。
北京中关村的“绿卡族”最多。为了给孩子争取公平的教育权,“绿卡”族曾经结成联盟,群策群力。2010年2月,几个境遇相同的北京家长率先自发成立“教育公平公民联合”行动。没过多久,上海、广州、深圳的家长都加入进来。截至2011年11月,“争取随迁子女就地高考权益”的网上签名征集活动,已经收集了5万人的签名。据保守估计,全国范围内,在非户口所在地上学的孩子达到了997万。这其中,在北京上学的非京籍孩子,约有43万。
在《2011年中国城市科学发展综合评价报告》中,经济发展水平、居民分享水平和公共服务水平三项标准被共同作为城市评价的指标。“从报告来看,城市居民面临巨大的机会不均等。” 中国城市发展研究院研究部副主任白南风作出了解读。
中国城市发展研究院在北京、深圳两城试点进行的问卷调查更确认了这一点。调查显示,城市中的高学历者和高收入者,有不少是在城市中居住不足11年的新外地人。他们是城市建设发展的生力军,对所在城市的认同度很高,绝大多数人已经安家买房,把自己的命运与这座城市的命运拴在了一起。他们缺少的仅仅是一张纸——本地户口。
但这张纸为生活和工作带来诸多不便,包括居住、就业、医疗、社会保障等等,而其中最重要的是教育机会。白南风说:“很多新本地人都已经到生育年龄,而现在子女教育是中年夫妇投入时间、财力、精力最大的地方。孩子的升学没法解决,就没法解决后顾之忧。”
“打工文化艺术博物馆”之问
在中国城市发展研究院问卷中“本地归属感”一项,“高端职业外地人”(白领)和“低端职业外地人”(农民工)的分值分别为2.87和2.88。在满分为5分的系统中,这两个分数都没能合格。换言之,无论职业如何,外地人在这两个大城市,都没有收获归属感。
“我们在教育孩子的时候会有意多向他们传达一些劳动的价值,因为现在社会上还是以精英的价值观为主流。”同心实验学校校长沈金花这样介绍。
从“新工人艺术团”到同心互惠商店,从同心实验学校到打工文化艺术博物馆,在北京五环外的皮村,形成了一个“打工文化圈”。在这里,聚集了一批打工诗人、打工歌唱家。他们成立了公益组织“工友之家”,用歌声、用诗歌、用纪录片来表现自己的生活,在城市发展的滚滚洪流中努力发出自己的声音。
2002年,“新工人艺术团”成立。最初的成员只有三个,大家都是在业余时间背着乐器挤公交车前往工地为工人兄弟们演出。2005年,打工青年艺术团的第一张专辑《天下打工是一家》通过京文唱片发行。出人意料,这张专辑不仅没有赔钱,还卖出近五万张。
有了唱片的版税,在大学生志愿者的帮助下,同年同心实验学校在皮村建成。很多因为证件不全而无法就读公立小学的打工子弟,终于有了读书的地方。还是在皮村,2008年国际劳动节,“打工文化艺术博物馆”正式对外开放。
200平方米的博物馆里,摆满了形形色色的展品。工资条、旧毛巾、铁炉子……很多展品都是通过工友寄到皮村来的。数量最多的是暂住证,放满了几个玻璃展柜。
在“女工”展厅,一封家书被装裱在镜框里挂在墙上。书信是一个打工妹寄给老家双亲的。在这封信寄出4个月后,写信的女孩就在一场火灾中丧生——1993年11月深圳致丽玩具厂的大火一共夺去了82名花季女工的生命。
水泥地、砖瓦房,博物馆的物质条件可以用“简陋”形容,但有很多参观者在这里看得泪眼朦胧。在“打工文化艺术博物馆”的网页上,一名东莞的网友留言:“一个城市的发展史就是打工者的血泪史。”
在孙恒和“工友之家”的其他同伴看来,博物馆中展现的细节与故事,本该是城市叙述中的一部分。没有人帮他们讲述,就自己讲出来。不是“诉苦”,更不是“控诉”,这个博物馆只是试图还原一群人真实的历史。毕竟,城市的发展有这群人的功劳,城市的历史也有他们的一分。
“归属感体现在哪里?”“新工人艺术团”的王德志是城市打工青年中的一员,在被问到这个问题时,他说出了自己的答案:“一个稳定的居所,平等的医疗、教育以及社会保障。”
“没有安全感和幸福感的城市建设是失败的。”在中国国际交流中心副研究员马庆斌看来,仅用经济与实体建设的指标来定量城市发展,显然是不足够的,在城市建设中,应有更人性化的一面。
“在不同的发展阶段,农民工的需求也不同,”在马庆斌眼里,今天农民工的思想和需求都有了新的变化,“最初他们可能只是要求吃饱饭,后来他们要解决孩子在城市上学的问题,再接着他们不仅要解决物质问题,还需要精神鼓励。他们开始向城市要尊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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