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小时候,无论城市还是乡村,每个学校,到了春天或者秋天,都会开一个运动会,跳高,跳远,赛跑,扔铅球,热闹两天或者一天。我上中学的时候,北大荒的秋天,正赶上雨季,每次开运动会都下雨,但下雨也得开,不开,学校就少办一件大事,下面的课都上不下去了。这样的运动会,其实是跟西方学来的,自打晚清办新学堂起,就开始了。
西式体育,在引入中国的时候,是被视为游戏的。但这游戏,中国人却将之引申了,一引申却非同小可,目的是强身健体,保家卫国,进而扬中国之国威,雄视五大洲。1906年,天津师范学堂的运动歌,有一节的歌词是这样的:“中国少年听我歌,豪兴今如何。骅骝开道路,伏枥老骥空悲嗟。尘不扬,海不波,竞争乃足保平和。睡狮不睡介牙磨,听我运动歌。”体育运动,跟扬国威,物竞天择,跟睡狮,跟世界和平,都有关系,关系重大。说白了,就是睡狮不睡觉,却在磨牙玩,随时准备出去咬人。这样的游戏,委实不止比子曰诗云,而且比声光化电都要紧。难怪办学堂的时候,各个学堂聘教习,无论怎样都要找一个会教新式体操的体育老师,教学生上体育课。买上一套军装,购置一些假枪和真枪,以及西式的鼓和号,吹吹打打操练起来。
有体育课的学校,就会有运动会。体育课上不仅教军体操、行列式,还要教单杠双杆,跑跑跳跳,这些本事,都要在运动会上施展。陈夔龙当江苏巡抚的时候,苏州的学堂要开运动会。为了表现自己的趋时和进步,巡抚大人表示要参加。这样,运动会的规模就升级了,会场定在演武场。当年的体制,江苏实际上分成两半,两江总督驻南京,下辖江宁布政使,江苏巡抚驻苏州,下辖江苏布政使,各管一摊。苏州,也是江苏的省会。巡抚,相当于省长,省长大人要来观摩运动会,事儿可是不小。
尽管换了个大地方,但参加运动会的各个学堂,并没有把巡抚的到来很当回事。但是,各级官员却不能不当回事,巡抚来了,他们也得跟着来。苏州的绅士,原本就好事,官员都来了,他们也得跟着来。官绅都来了,老百姓哪有不来的道理,就当赶一个大庙会了。小贩趁机赶过来,卖吃的卖喝的。因此,开会那天,场里场外,人山人海。
跟现在的运动会一样,一开场,各个学堂的运动队摆开行列,列队走过,巡抚大人为首的官绅们,在演武厅检阅。按今天的规矩,检阅完了,官大人就该退场,该干嘛干嘛去了。但是,当年苏州第一次开运动会,主办者和官老爷们都不懂规矩。巡抚大人为了显示自己的开明,居然没有回衙,留下断断续续地看完了比赛。比赛无非是赛跑、跳高跳远、扔铅球之类,但这洋玩意,在当时好些人看不懂。组织者油印了一些传单,告诉人们规则如何,何为优胜,由体育老师骑着自行车绕场散发。
可惜,他们散发传单,偏偏拉下了演武厅上的官老爷,别人都明白了,巡抚大人却看不明白。到了最后一个项目880码赛跑的时候,就出事了。巡抚大人不知哪根筋搭错,动了怜悯之心,说:哇,880码,太长了,学生娃子们受得了吗?改成770码吧。学生运动员却不干了,吵吵嚷嚷不肯跑,要跑,就跑880码。但喜欢拍马屁的官员也不肯让步,坚持按中丞大人的指示办。一下子,局面僵在那儿了。采访运动会的时报记者,灵机一动,拿出原来准备好给运动会凑趣的一面绣着“优胜”二字的旗帜,站出来大声说道,不管是谁,只要880码跑第一,这面旗帜就归他。于是,学生们一哄开跑,官大人们也只好不了了之。随后,运动会胜利闭幕。
素有巧宦之称的陈夔龙,事后并没有追究学生的不敬。事实上,即使他不是巧宦,也没法追究。当年的学生,见了官老爷,一直就不大恭敬。新学堂,新学生,新式的体育运动会,干官老爷何事?别看跑跑跳跳,学生干的是救国救民、富国强兵的大事业。明清传统,学生霸道,学生再怎么胡闹,地方官一般都得忍。再霸道的地方官,也不大敢跟学生较劲儿,万一出点事,都老爷(御史)参一本,事情就小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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