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4年,马宏杰有了第一台相机。从那时起,他相机的镜头便对准了普通人的生活:田间地头打闹的孩子、庙会上用肉眼验钞的商贩、给自己打棺材的老人……那些寻常的瞬间被定格在影像上,生发着巨大张力的同时,也讲述着某些特定群体的人文故事。
2001年6月的一天,身为记者的马宏杰在洛阳街头拍摄,无意间看到几个背着猴子赶路的人,便对此产生了兴趣。尔后的十几年间,马宏杰持续不断地跟拍耍猴人。他与他们同吃同行,在展现耍猴人的生活变化的同时,也记录了一个江湖的远去。在新版《最后的耍猴人》出版之际,《新周刊》对马宏杰进行了专访。以下为马宏杰的口述。
寻找耍猴人
2001年之前,我就已经对耍猴人这个行当有所了解了。当年10月,我和朋友开车去耍猴人所在的村子,车走到河南省嵩县时发生了车祸。一辆三轮车在下坡的时候控制不住刹车,直接撞在我们的吉普车上。车坏了,人也受伤了,为了处理车祸后事,我第一次寻访耍猴人未能成行。
第二年的五六月份,麦收刚结束,天有些热了。我在火车站附近的街头看到了几个人牵着猴子,身上还背着猴子,正匆匆忙忙地赶路。当时我愣了一下,那时我正在拍摄一家五口人在卖茶叶蛋的故事,我抓紧时间拍完画面,紧接着就骑上摩托车,去追这几个耍猴人,一直追到几公里外的编组站,我才知道他们是要去扒火车。编组站就在火车站东边,我一直沿着铁路走,最后终于追上了他们。
几个耍猴人看见我拿着相机,非常警觉。我上去问他们是做什么的,准备扒火车前往哪里。他们说,目的地是东北,那边凉快,能耍猴了。沿着话茬儿,我问了些与耍猴相关的情况,其中有一个高个子的男人叫葛洪兴,他反问我怎么会知道这么多事情。我就这么和他建立了联系。
说实话,我第一次看到他们时,几个人身上沾满尘土,手和脸也都是脏的,看起来和丐帮没啥区别,不同的是他们走江湖是耍猴的,乞丐是要饭的。在中国,像这样走江湖的群体其实有很多,耍猴人只是其中之一而已。
交谈一番后,我和葛洪兴约好,说等秋收他回到家,我就去新野县找他——他们往往都是在收小麦和种秋粮的时候才会回家,其他季节都在外奔忙。他给我留了个地址,上面写着:新野县鲍湾村××号。
转年10月,我趁着国庆假期,去找了葛洪兴。我当时想得很简单——进了村子找个人随便问问,应该都知道。葛洪兴所在的村子里到处都是打击拐卖人口的标语,我觉得很奇怪,因为在当时的环境下,出现什么标语,就意味着这个地方什么事情是糟糕的。
我通过多方打听,才找到了葛洪兴的家。刚到门口,一个中年妇女就把门关上了,咣当一声,锁住之后她就离开了。我紧忙跑上前去问她,这是不是葛洪兴的家,她的回答是“不是,不知道”。我和同伴在那里守了一阵儿,这时村子里来了几个人,把我们围住,开始盘问我们的身份。我讲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有人去证实了一下,最后告诉我说:“是有这么件事,但葛洪兴不想见你,你们还是走吧。”
我想,可能是我拿着相机的缘故吧。他们这种走江湖的人怕招惹事,处处谨慎。在我来以前,地方上经常有动物保护协会的人到他们村里收取所谓的管理费,这让他们对陌生人感到害怕。我很遗憾,本来想将葛洪兴作为我采访的第一个人物,结果却没能实现。我和同伴不甘心,就商量着去找村支书,“他肯定有点文化吧”。
夜幕里的旅程
村支书住在田野里的一处养猪场边。我和同伴过去时,一位妇女正在门口摘菜,她看到我们的第一句话是:“你们准备卖什么东西?”我们有点儿发蒙,但还是说明了来意。妇女又问:“聊聊对我们有啥好处呀?能给我们带来致富信息吗?”
从话语里我能感受到,这个地方比较穷。实际上,那时候村里能饲养得起猴子的人也不算多。没过一会儿,村支书骑着摩托车来了。村支书当过兵,和我们很对脾气,经过短暂的交谈后,他把当村养猴子的老板张云尧介绍给我们。
张云尧跑过江湖,打眼一瞅我们,就知道我们没什么恶意。后来的七天里,我们被安排住在村委会,前几天都没什么实质性的拍摄,就纯粹和张云尧聊天,天南海北的,什么都说。其实这是一个互相试探和建立信任的方式,等到第五天,张云尧把老杨(耍猴人杨林贵)给我找来了,于是老杨就很自然地成了我这本《最后的耍猴人》中的第一个主人公。
老杨给我的第一印象是上相,很典型的耍猴人的形象,沧桑、淳朴,和本地农民一样。我们在一起聊天、喝茶。也正是这个时候,我提出跟老杨一起扒火车。他一边摆手,一边说:“不可能,不可能,你看你穿的衣服,还拿着相机,咋能跟我们这种乞丐一起行走吃住?”任凭我怎么说,他都不相信。好在在软磨硬泡之下,他最终答应了。我和他约定,让他出发前给我打电话,离开村子的时候,我一再叮嘱,一定要联系我。
也就过了一个多星期,听筒那头的老杨告诉我,他们准备启程了,这次的目的地是成都。我简单收拾了一下,从洛阳坐上汽车直奔南阳。再次见到我时,老杨依旧很疑惑地问我:“你真要跟我们一起扒火车呀?你要想好呀,这一路上三天三夜,很危险的。”我铁了心,跟他说:“不信那就试一把,我从小就胆大。”有句话说得好,成大事者并不一定天资聪颖,但一定胆识过人。就这样,我跟他们一块扒火车。
对我来说,第一次扒火车确实是一场考验。一切都是未知数。该扒哪一列火车,车是拉货的还是载人的,是去往成都还是往杭州走的,都不清楚。我问老杨这些问题,他很神秘地说:“你不用管,我们知道。”我很纳闷,他们又不可能与司机交谈。
我们先在襄樊北编组站里等着,等到天快黑了,几个人就开始往里头走。我发现,他们盯着每一个驶过来的车头。后来我才知道,火车头上有标记,比如“郑局樊段”,就是郑州铁路局襄樊段。如果写的是“襄局成段”,就说明这个车头是驶往成都的。这就是他们的窍门。
傍晚,有个车头滑了过来,老杨看了一眼就说:“上,咱们就这个车。”大家伙狂奔着往车头后面连接的车厢跑去。我们跑过去时,车头已经挂上了,火车头一旦挂上,就很快启动了。其他车厢都是封闭的,只有我们所在的这一节不是闷罐车厢,它是敞开的,我们把行李和随身物品从上面扔了进去。
紧接着,我们往火车上爬。我最担心的,是上面十万伏的高压线,一米范围内,它都可以放电,要是被击到,人铁定没命了。有个负责做饭的小伙子先爬了上去,我看他眼瞅着要接近高压线了,赶紧喊“趴下,趴下”,他这才弯腰,躲了过去。
之后,我顺着车厢边缘翻了进去。车厢里装的全是散落的机器零件和木箱,它们在里面摇摇晃晃,腾不出一块平地。我们缩进车厢,不一会儿就有安检的人过来了,他们在车轮和车架上敲敲打打,等例行检查完,列车启动了。开动后,我们露出头,和对面车厢里的人摆摆手,他们有的去武汉,有的去广州,也有去广西的,大家扒在不同的火车上,用这种方式告别。这趟旅程,也在夜幕时分开启了。
扒上火车去耍猴
平日,我们坐客运列车没有什么感觉,没风,不震荡,很安静。但坐货运列车完全不一样,耳边一直是咣当声,风也巨大。那时已经将近11月了,我穿了件羽绒服,先是跟他们一起度过了头一夜。这中间还下了场雨,为了防雨,我们拿塑料布顶在头上,还得时刻担心屁股下的箱子会不会倒下去。
第二天天亮,我们到了安康东编组站,车停下来,没人知道列车会停多久,所以不敢下去吃饭,生怕车开走。我看见不远处有个工作房,我跳下车走了过去,跟其中的一位大姐说我是记者,正跟着这群人采访,能不能给手机充个电。她答应了我,并且告诉我发车时间在两小时后。趁这工夫,我跑到站台外,买了啤酒和吃的,拿给耍猴人们。几小时后,这趟旅程又重新开始,时间真是漫长。
后半夜时,车又停了,大家此时已经冻得不行了。这时,老杨和同伴说话的声音被巡道工听到了,巡道工问:“谁?”老杨冲我们说:“别吭声,别吭声!”我一想,不吭声不行呀,那人正拿着石头往车厢里砸,梆梆直响,万一抡到脑袋上,那就麻烦了。
耍猴人坐上货车厢,奔赴远方。(图 / 由被访者提供)
我从车厢伸出头说:“别砸,我是记者,你过来一下,有什么事我们可以在这里说。”我给他看了介绍信——那是我在中原铁路局开的,就是为了防止在路上遇到这种情况。巡道工拿着电筒看了看,说我吃饱了没事干,他不理解:“这帮人有什么好拍的?”
火车又开了一夜,第二天中午,车开到了广元。他们知道,这趟车会在这儿停很久,于是纷纷跑下车,准备弄些吃的,大家都已经饿得快撑不住了。就在下车的时候,保安冲了过来,要抓走他们,我赶紧上前拦住保安,又把介绍信给他看,看完,他拿着对讲机说了一通,就放我们走了。
我和老杨等人在路边捡了几块砖头,架起火,又到附近的人家要了些自来水,做了一锅青菜煮面条。饭做好后要先给猴子吃,不然猴子会拿石头或者土块往锅里扔。吃饭时我还发现,被拴在大石头上的那三只猴子,齐心协力抬着石头跑。那场面把我乐坏了,我寻思猴子还挺聪明,但一番努力过后,它们最终还是被摁住了。
饭吃至中途,保安过来寻求我的帮助,他说火车站附近有不良现象,想让我帮着曝光一下。我很为难,因为我不是当地记者,无法撼动他们。虽然不能帮上忙,但一来二去,保安算是跟我熟络了。
我们再次准备进入车厢时,保安还站在铁道旁。我往车厢后指了指,保安明白了我的意思,就往后走去。他一离开,我们赶紧往上面爬,等车发动,我伸出头,跟保安挥了挥手,他也挥手回应我。我觉得这人还是挺好的,或许他们是来自最底层的普通人,但这些人有着一念之善。
次日4点,火车到了成都编组站。天上下起大雨,我们被淋得实在受不了了,提前下了车。我们沿着铁路边走,走到一座跨街的高架桥下,就在那里避雨。那一晚,我们也是在那儿睡的。我睡中间,他们睡周边,老杨说我拿着相机怕有人偷,就这样把我围了起来。
在城市边缘讨生活
我们是被人吵醒的。我睁眼一看,周围一群人像看猴子一样看我们。我赶紧起来,拿相机拍摄了一些照片。我们基本没吃什么东西,在路边买了几个包子,然后牵着猴子又上路了。走着走着,我们到了成华区火车站后身,那个地方属于捡废品、乞讨和无家可归的人,他们的住所都是用简易棚子搭建的。我们在那儿找到一堵墙,顺着墙边搭了一块塑料布,那就是我们未来一个月的家了。
收拾妥当,老杨就去打听谁是这里的庄主,这是他们的规矩。起初,我并不知道这些,我只知道丐帮有帮主,捡破烂的也有村主。过了一会儿,就来了个人,那人光头,眼横,个子不高,是这里的老大,有那种底层江湖的痞子范儿。他问我们住多久,顺带向我们收费,要是不交,那可不行。老杨和他们聊了聊,接着就交钱了。
那一晚,我们听到村里传出嗷嗷叫的动静。老杨说,这是那家伙打不听话的人。
第二天,我跟他们去成都边缘演出。跑江湖跑得多,老杨有经验,他说上午不能到市中心去,等中午吃完饭才能去。一般情况下,城里的管理人员、保安都在午饭时喝酒,喝多了就犯困,困了更容易放松警惕,就不怎么管事了。没有城区巡检,我们才敢去市区。
老杨在路边耍猴一直到中午。跟他们一起吃饭没有点儿,我饿得实在不行,就去墙外找吃的。老杨则急需睡觉,于是他找了一个破旧工地,躺在水泥板上就睡过去了。他躺在水泥板上,猴也跟着躺了上去,都是一副疲惫不堪的样子。
耍猴人每次外出,都要经历无数艰辛。(图 / 由被访者提供)
他们在成都就是这样,后来我又跟到了广东、海拉尔等地,都是一样的旅程,只不过是换了个环境,再经历些不一样的事情。
比如在海拉尔,耍猴的第一天,他们就被抓了。我跟着他们到了派出所,门口的警察说:“赶紧把猴子送公园,公园正缺猴子呢。”我和派出所所长周旋,说:“你们不能把猴子收了,猴子是他们的生存工具,而且他们也没有什么违规的。我现在已经跟拍他们一两年了,这件事情不像你们想的那么简单。我希望你们能理解一下,让他们有条活路。”
所长想了想,说:“行吧,看你面子,就让你把他们带走。不过我告诉你,明天再看到他们在街头,那我们就不客气啦!”话已经说到这个程度了,我就把老杨他们送到汽车站,看着汽车驶出站,我才买了张火车票回北京。
这个世界上从来不缺像老杨这样的人,他们努力生活,就像麻雀一样,不辞辛劳地飞来飞去。但有时候,厄运专挑苦命人,我常常替老杨想:为什么苦难总是落在他身上呢?我想不通。说实在的,他们每一次外出耍猴所经历的那些挫折和艰辛,无非是为了让生活更加圆满。但这圆满是什么呢?是住上豪宅、享受生活,还是吃得好?我觉得都不是,他们就是为了基本的肠胃满足感,吃饱就行,不能说是享受生活,而是维持生活。
尼采说:“受苦的人好像都没有悲观的权利,一个受苦的人,如果悲观了,就没有了面对现实的勇气,也没有了与苦难抗争的力量,结果是他将受到更大的苦。”我觉得用在他们身上是非常贴切的。
传统手艺的没落
耍猴人中偶有女性,比如我在书中提到的党有姣。她是村里唯一的女耍猴人,她从事这行,也不是自己选择的,而是夫唱妇随,为了减轻丈夫耍猴时的负担。她对猴子说话和举止上更温和,对猴子的感情相对也更多一些。她说,她已经送走七八只猴子了。猴子老死后,她就会把它埋到他们家房屋后面,因为她觉得猴子对他们家是有恩的。
在耍猴人这个群体里,女性耍猴人并不多见。(图 / 由被访者提供)
有些耍猴人还会猴戏。猴戏是文化遗产,在演出的过程中,猴子要穿戏服、戴面具,耍猴人是有唱词的。耍猴人把箱子一打开,就开始唱包公、秦琼、关公、猪八戒相关的选段。猴子一听到提到的角色,比如孙悟空,就会从箱子里把孙悟空的面具拿出来,用嘴咬着,然后戴在脸上。
上世纪五六十年代,被耍的猴都会穿戏服,但到了70年代,耍猴就基本上只剩下打闹这些环节了。唱戏需要功底,还需要训练猴子,而打闹是最简单便捷的方式,能博人一笑,钱来得也比较快。所以猴戏就慢慢消失了,相关的技艺也随之失传。
2016 年 2 月 3 日,河南省新野县宝湾村,一只猴子在为即将到来的演出进行排练。(图 / 视觉中国)
前几年,我在村里见到一个做戏服的手艺人,叫汪广亭。那时,我个人收藏了猴子面具和简单的戏服,但品质不是很好,我希望他能帮我绣一套,但他眼睛彻底花了,实在绣不了。我问他还有没有人会绣,他回答说,没了。
其实猴戏也是舞蹈的一种,舞蹈是人类灵魂的语言,人在没有文字的时候就是靠这些动作来传情达意的。就像现在不同的外国文化,我们跟外国人交流的时候,拿肢体语言也能让对方大概明白自己的意思。
这是表达人类灵魂最深处信息的一种方式,但很可惜,这种方式可能在耍猴这个行当里消失了。人类所有的手艺,不管是耍猴,还是做瓷器、做木匠、做泥塑,它们最初出现都是为了生计。然而,时代发展和技术进步,能催生出很多这些手艺的替代品,这时候,这门技艺一定会消失,这是挡不住的。
我一直倡导他们把猴戏的传统复兴起来,但跟农民讲这些问题不太现实。在为温饱而努力的这些人眼中,艺术是什么不重要。那些问题都是针对吃饱了饭的人,他们完全不会考虑这些,我只能感到遗憾。
前年,我去村里时,就只剩三班耍猴人了。现在很多人都开始大批量地养殖猴子,因为现在猴子的售卖价格非常高。由于疫情,动物实验中使用猴子的量比较大,而且中国还是猴子的出口大国。
猴子的需求量一直攀升,一只猴子卖到七八万元都很正常。在利益的驱使下,他们自然而然不会再耍猴了,基本上都在家养猴。老杨也在家弄了个小猴场,养个十只八只的,比耍猴强。知道了这一点,这行为什么会逐渐消失,我们也就能理解了。
“民间疾苦,
不会成为我笔下的诗情画意”
还有一件比较重要的事情发生在2014年。那年7月,我接到新野县猴艺协会会长的电话,他跟我说,有几位耍猴人在黑龙江省的牡丹江耍猴被抓了。他们被关进看守所时,我正在墨西哥,没办法回国。回国后我也忙于工作,很难抽身,于是我找了一个朋友过去,那个朋友叫曹福川(这个哥们很迷摄影,后来做了调查记者)。
我对他说:“老曹,你去,带上你的采访设备,把这公检法都给我采访一遍,回来把资料给我。”他很快就去了,中间我还给他们刑警队长通过电话,我说这些耍猴人不能被当成贩卖野生动物或者运输野生动物来定罪,因为他们不是贩卖野生动物。按照国内的法律讲,猴子是他们的私有财产——是经过几百年的繁殖,成为他们家的私有财产——不能按野生动物对待。但最后还是给他们判刑了。
我把老曹采访的资料和录像拿来看了看,然后把这件事写出来了。结果各大媒体全部跟进报道了。这一弄,牡丹江法院专门派人到村里头调查,知道了这个村有几百年的养猴历史,也知道了这个猴戏是传统,以及猴子确实是家养的。
他们要求耍猴人到牡丹江重新开庭,改判无罪,但这些耍猴人死活不敢去了,怕再被抓起来可怎么办。法院的人看他们不愿意去,说也行,法院可以异地开庭,就借用新野的法院宣判他们无罪。
从2002年开始,我持续跟拍了这个群体近20年,我和他们一直都是朋友,也始终有电话来往。他们有什么家务事,比如孩子结婚,有什么事需要出主意,都会给我打电话。在村里,只要提到小马,他们都知道说的是谁,即便有些人没见过我,也知道我的存在。这么多年的共处,让我感触很深的是,他们和猴子之间已经形成了某种相互依赖的生存方式。
2016 年 2 月 4 日,河南省新野县宝湾村,耍猴人在训练一只猴子骑自行车。(图 / 视觉中国)
马克·吐温说过:“有时候真实比小说更加荒诞,因为虚构是在一定逻辑下进行的,而现实往往毫无逻辑可言。”形容他们,我觉得这句话也比较贴切。如果我不跟着去看他们、不追踪这么多年,那不可能见证这么多故事的发生。当然,我觉得社会任何阶层都会有自己的故事,只是很多被藏匿了起来,有些容易告诉你,而有些不容易告诉你罢了。
我现在在写第二本书,叫做《最后的戏子》,这是“最后”系列三本书中的第二本,还有一本是《最后的生活方式》。我不想用我手中的笔去拔高或贬低这些人,我一直在用很平常的方式讲述这些故事。我很希望读者看过这个故事之后,会产生“喔,原来是这个样子”的想法,最后由他们来做判断。
我也不希望跟被采访者关系好了,情绪就倾向于他们,笔锋就转向他们。这不可能,我不会让民间疾苦成为我笔下的诗情画意。实际上,这些故事能改变他们的人生,我都觉得很意外。老杨就是个例子,在《最后的耍猴人》这本书出来以后,他的整个生活全改变了,有人请他去耍猴,也有人请他去拍电影。我不知道这是一种幸运,还是一种不幸运,一切都不好说。总之,顺其自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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