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本古书的重生,是从水和浆糊开始的。而生得好不好,要看修书人的细心程度和审美眼光。
范晓榆修古籍已经13年了。他的古艺山房不光为收藏家服务,也为首都图书馆、北京市文物局、中国民族图书馆、北师大等众多机构修书,在业内有口皆碑。
他修过最早的书是唐写经,宋版书也修过不少。这个活儿入门并不难,深入下去则需要多方面的修养。首先得懂纸,其次最好懂古文。因为有很多书是散的,可能会有错乱,你得按照内容把它顺下来,缺了的字句最好还能给它补上。
修书人即是懂书人、爱书人。
修书如研发。
从技术上说,修书有一套标准流程,文化部发布的《古籍修复技术规范与质量要求》已经交代得非常清楚了。然而说起来不复杂的事,要做好却并不容易,既要熟练又要耐心。
范晓榆最初也是请了老师傅来教,同时阅读大量资料,再加上上手实践、慢慢琢磨,才成为修书的行家里手。
“修补完了,要压干它;干了之后还要去折页,去修页;在这个过程中同时要做别的准备,比如选衬纸、修整;然后再压干、打磨、装订、包角,有一个很复杂的配置过程。”
从拿到一本古籍,观察、做记录、拆解、修复,直到最后完成,修好一本50页左右的书,平均需要两个月。但不同的古籍,修复难度差异很大。四级、五级的,损坏程度不高,一个熟手一天能修补二三十页;如果是一级破损的,有时修一页就要三四天。
普通的古籍,修一页只要三四十元,太残破的,几百上千元一页的也有。即便是藏家出得起价,书也未必能修得好。
“最近我们修一本西夏文的书,纸张很糟糕,再加上多年风化,基本上就只剩下纸的骨架,纤维中间的填充物都没有了。你补任何一张纸在后面,搭接痕都非常明显,所以寻找相应的材料非常难,这四五个月我们做了很多实验,还没有找到合适的纸。”
古艺山房返修过大量日本人补的书。“日本比较潮湿,虫蛀也很严重,修书的方法基本是在后边直接托一张皮纸就算完事,特别差劲。”
修书的三个关键。
范晓榆说,要想把书修好,必须非常严格地做好三个环节:第一是做浆糊,第二是选材料,第三是等足时间。
有些人修书时很偷懒,直接用淀粉搅一下当浆糊用。而传统的做法是:买全麦面粉,和成面醒一醒然后来洗,洗完之后再过滤、沉淀,熬制浆糊时要控制好火候,火大了将来容易脱落。浆糊熬好后要像打年糕一样不断地砸,让它产生韧性,拉出丝来。最后调到合适浓度,再开始修补。这样做出来的浆糊不会在纸与纸之间形成硬痂感。薄薄一层,粘得却很牢。
第二是纸张的选择。补纸的厚度、纹理、松紧程度,要和原书的纸有一个合适的相对比例。既不能完全一样,又不能差得太多。这个没有量化指标,完全靠修书人的经验来定,在南在北、春夏秋冬都不一样。如果补纸和原纸膨胀系数相差很大,补完之后书页就会往中间皱。如果要补的洞稍大,纸的纹理相反了,看着就很明显。范晓榆的很多精力都花在配纸上。
第三是压书的时间要够。书第一遍补完了,在阴干的过程中需要压。根据干湿的不同,压干为止。夏天三四天就能干,冬天可能要一个星期甚至更久。折完页还有一次压的过程,这次要进压书机,一般情况下压两周,而且每天都要紧一紧。如果没有压好,纸张之间的拉力不够,后面就会出现一些问题。
补书其实是艺术工作。
对古籍修复行业来说,现在有太多书要修。尤其是图书馆每年都在进书,大多数地方保存条件有限,纸张坏得很快。
“古籍是很脆的,尤其是明中后期的,或是元代书,清中后期的书就更不用说了,有些纸张很差。宋版书的质地是最好的,很多到现在纸还是洁白莹润的。那时的材料比较扎实,后来就越来越商业化,重量不重质了。”
古籍修复的需求很多,这个行业的从业者却越来越少。“我们在北京的员工多的时候有十几个,现在只有七个了。做这个想发财没有任何可能性,养家糊口可以。”现在,范晓榆跟太原理工大学艺术学院合作搞修复,古艺山房的员工大部分在山西。
范晓榆挑人看两个方面:第一是能静得下心来做事,第二是有美术基础。“一张纸从边缘到中间有很复杂的颜色过渡,拿一张纸从头补到尾是不可以的,要辨别什么地方补什么颜色。如果对颜色的识别能力差,做完是花的,还得返工。”
装订也很考眼光。首先要看是什么时代的书,一本宋版书原来是蝴蝶装,但到了明代或清代改线装了。修完了是还原成蝴蝶装还是用线装?线装是四个眼、六个眼,还是说更多眼位?是均等分还是中间小?这些都涉及到审美问题。
“我们给图书馆做,之前是什么样,我们恢复到什么样,顶多有些眼打歪,我们会把装订的线修直。如果是私人收藏,就看藏家的需求了。范景中老师喜欢中间这段缩得特别小的民国装,后来就有很多人也喜欢这样的。”
补书其实是艺术工作。范晓榆越做越了解,越做越喜欢。从2004年创办古艺山房开始,辛苦经营直到2008年,他才达到财务平衡。最亏损的时候,每个周末他都跑到潘家园卖古籍来维持公司运转。
最近,范晓榆在试着修复西洋书。“我对很多东西好奇,有机会就试一试。洋装书也好,平装书也好,比线装书的市场要大,也算是为未来做一个准备。”
评论
下载新周刊APP参与讨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