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来,网络剧集的讨论度与关注度可能已经超过了传统剧集。比如2019年的《陈情令》,2020年的《隐秘的角落》,以及今年大火的《山河令》。
很多热门的网络剧集背后,都是一部有庞大粉丝群体的网络文学原著。但是,即便这些原著小说的作者在网文圈内是“大神”般的存在,即便他们的作品的讨论度极高,收获了观众的青睐,这些作者们还是处于“隐形”的状态。
要了解当下的流行文化与思潮,这些网络文学作者是我们不能忽视的存在。在传统文学与网络文学界限依然分明的今天,很多网文作者已经成长为能够冲破这种界限的力量。
写出了《山河令》《镇魂》《有匪》大热剧集原著小说的Priest就是其中一员。
2018年夏天大火的网剧《镇魂》掀起了双男主剧集的一个小高潮,且扮演着承上启下的角色。2016年,小说《上瘾》改编的同名网剧一炮而红,不仅捧红了当时寂寂无名的年轻演员,也让一直在国内影视剧中处于边缘、暧昧地带的“耽美剧”浮出水面,进入主流视野。
《镇魂》宣传海报。
正是由《镇魂》开启的耽改剧模式,使得其后耽美小说的改编出现一条新路,紧接着2019年的《陈情令》《SCI谜案集》、2020年的《鬓边不是海棠红》与《成化十四年》都遵循着“《镇魂》模式”进行改编。但是否能取得如《镇魂》般的大火则同时取决于其他诸多因素,如《陈情令》因为在演员选角、故事改编以及双男主互动上的巧妙编排而成为2019年的夏日爆款,其他几部耽改剧则因为种种原因和不足而成为炮灰。
相比于《镇魂》《陈情令》以及2021年《山河令》的大火,更多的耽改剧大都会像《SCI谜案集》或《成化十四年》一般默默无闻,爆款始终有限,但即使如此,由于其超高的资本回报率,市场依旧对其趋之若鹜。根据猫眼电影的数据,如今著名的耽美小说的改编版权几乎都已经被各大影视公司买下,而已经报备进入准备或开机的耽改剧也有上百部。
2021年原本被许多网友戏称作“耽改101”年,除了大火的《山河令》外,至少还有四五部耽改剧等待定档和播放。如即将上映的由井柏然与宋威龙主演的《张公案》,即改编自大名鼎鼎的耽美小说家大风刮过的同名小说。
由井柏然与宋威龙主演的《张公案》剧照。
01
Priest故事与耽改剧
正是在这一耽改剧“大兴”的背景下,许多耽美小说作者随之受到广泛关注。其中最夺目的一位作者可能就是近些年来制造了大量爆款的Priest。
Priest创作了《镇魂》、《山河令》等大热剧集的原著;2020年由王一博和赵丽颖主演的《有匪》、原本准备在今年上映的《杀破狼》(改名为《烽火流金》)亦出自其手;而预计在明后两年上映的动画《默读者》和剧《深渊》也都改编自她颇受好评的《默读》;除此之外,《山河表里》的改编和拍摄也在进行中……由这些数据就可以看到,Priest的小说最受当下影视公司的看好,再加上之前两部作品不错的改编也都成为爆款且引起颇多讨论(尤其是其耽美小说),使其成为当下耽改剧中的香馍馍。
2020年由王一博和赵丽颖主演的《有匪》(改名为《有翡》)剧照。
相关资料显示,Priest于2007年开始在晋江文学城连载小说,经过几年积累,从2012年起,她的小说开始受到读者们的关注,渐入佳境后便创作出了许多颇受好评的故事。
如连载于2016-2017年的《默读》在晋江文学城的“女性向”言情小说栏目中取得了爆棚的口碑,并且吸引了许多圈外粉丝。许多主流文学选本对Priest代表作也表示关注与赞赏(如北京大学邵燕君教授在2019年《中华文学选刊》7期的“聚焦”栏目,称P大为“经典性作家”“类型文大神”)。
Priest小说在各种传统文学类型的基础上随意穿梭、无所拘束,从而使其故事大都十分精彩,我们可以在她的作品里看到网络文学最自由的一面。
《默读》
Priest 著
百花洲文艺出版社,2018-1
精彩的故事往往是网络文学中最基础的要求,Priest在故事上的想象力与创造使得她的小说十分符合影视剧模式,而也正是这一基础,才使得耽改剧成为可能。
相比于耽美剧《上瘾》着重在两位主角的感情上,《镇魂》的改编则主要放在故事上,而原本作为原著小说中重要的感情线被弱化甚至改头换面处理,但依旧却不会影响整部剧的进展。正是因为类型化的处理,Priest的小说比许多主要描写感情或以恋爱作为主线的小说更容易被改编成剧。
02
没有“耽美”的耽改剧
但P大的小说往往很少会遇到此类改编问题,尤其是其上列出的几部代表作,都因为有着精彩的故事而可以把感情线作为点缀穿插其中。但一部耽改剧要大火,只有一个精彩的故事往往不足以成事,因为就如我们在许多炮灰如《SCI谜案集》中也能看到精彩的故事,但其之所以未能爆火还有一个重要甚至最核心的问题,即如何处理这些原著中的“耽美”部分,这往往是一部耽美剧能否成功的最关键要素。
故事中的感情线让Priest的许多小说变得更加亮眼,如《默读》中的骆闻舟与费渡、《杀破狼》中的顾昀与长庚、《镇魂》中的赵云澜和沈巍以及《山河令》中的周子舒与温客行……她极其擅长塑造CP,在结合、借鉴或继承传统小说中的角色与情感模式下再进行创新,使得这些或吵或闹、或彼此拯救或志同道合的CP极具魅力且吸引着众多热爱耽美的读者们。
我们都知道耽美小说大都由女性创作且为女性读者消费,而其中“美少年”们的恋爱也大都折射着女性对于传统恋爱模式的继承、模仿、颠覆与改造。
《山河令》剧照。
随着耽美文学的发展,“纯爱向”的出现使得在现实或日常生活中遭到世俗化的爱情再次显露出其超越性甚至“神圣性”的一面,也就是故事里的爱情成为一种典型的拯救力量。所以我们会在许多耽美小说中看到把爱或所爱之人称作“光”“太阳”或者“拯救者”。
这一模式在巫哲小说中表现得最鲜明,故事里的男孩们大都在遇见彼此之前遭到伤害或深陷种种困境与无奈,遇见彼此后在爱与对方的帮助下走出深渊。在P大小说中也会出现相似的模式,如《天涯客》和《默读》中的CP都具有这一特征。
除此之外,我们在P大小说里似乎也不经常看到狗血太多的情侣关系,大都是一对一且往往“纯爱”。这一模式一方面继承了传统的言情小说模式,尤其是浪漫偶像剧形式,另一方面也与耽美小说这些年的“纯爱”转向有关。
在这人人都心照不宣所参与的欲盖弥彰之中,耽改剧顺利地收获了观众的注意力经济并为观众们带来了精神上的快感。因为就如福柯所指出的,禁忌本身的存在就是用来被亵渎和撩拨的,脱胎于耽美剧的耽改剧也内置着禁忌这一快感装置,准确地抓住了观众们骚动的心理。
这一点就像伴随着互联网的禁止而导致许多耽美小说不再能直接书写性亲密而开始转向隐晦:潜入水面之下的暧昧,那些关上的门、伸出的手和一句呢喃,所留下的想象空间以及具有的吸引力往往会超过直白的描写。
这一点也与含蓄的东亚文化有关,所以我们也会发现东亚各国与地区的耽美剧往往都不会出现太直白的亲密场景。如果我们从创作者的角度来看,恰恰可以利用这种“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方式来达到意味深长的效果。
《镇魂》剧照。
耽改剧在某种程度上便深谙这一原理,如《镇魂》中的两个主演通过精彩且细腻的演技展现着那些欲说还休的东西,而对小说熟悉的观众也由此心领神会;在《山河令》中,更是通过台词和一系列的引语诗句等,来传递被压制的情绪和感情,让情感的幽灵始终弥漫其中……因此,改编自耽美小说的耽改剧在很大程度上会更容易成功,除了原著本身积累的人气之外,原著故事还为耽改剧的留白提供了一个参考的基础,拿捏好尺度以及对暧昧展现的平衡,是一部耽改剧能否成功的重要标志。
03
在主流与边缘之间
除此之外,Priest小说受影视剧改编欢迎似乎还与她小说里所流露的抱负有关。
在邵燕君等人对Priest的采访中,评论者便发现诸如《大哥》《默读》以及《残次品》对经典文学主题的思考或借鉴。
在传统文学批评看来,类型小说往往受制于其形式而导致很难深入讨论许多经典文学主题,如正义、自由、个体与国家或存在等形而上问题。但即使如此,我们也不能否认类型文学往往按照自己的模式从另一个方向与角度思考着此类问题。
在Priest的作品中,有一部分涉及很宏大的问题,如家国天下(《杀破狼》)、个体存在(《大哥》)、正义的可能性(《默读》),等等。在这些小说里,它们符合传统主流的类型文学,尤其是以金庸等人所开启的新武侠系统中对“侠之大者”的讨论。
《杀破狼》
Priest 著
湖南文艺出版社,2020-11
虽然《山河令》在某种程度上就把原著《天涯客》的核心改变了,从后者的关注“天涯侠客”转向关注“山河天下”,而这一主题曾出现在Priest的《杀破狼》中。但即使如此,我们也可以看到她的小说所具有的“主流性”,即她继承了传统类型文学的模式,只不过由曾经在报纸上连载转移到了网络上,但其核心在某种程度上依旧具有延续性。这也就是为什么金庸的小说是最受影视改编的原因之一,Priest有一部分作品(尤其是被称作其代表作的那几部)其实就可以放在这一条发展线上去看,因此受到主流影视剧的欢迎也就是题中之义了。
然而这一部分却远非Priest的全貌,她的作品就如多棱镜般,不同的角度有不同的面向。如除了这些涉及家国天下以及正义等问题的小说外,她也还有许多相比之下较为“小”的作品,如《山河表里》或者我个人很喜欢的《六爻》与《过门》。《过门》属于耽美小说系统中最经典的校园恋爱模式。而在《过门》中,Priest便直接涉及了少年的身份认同问题,这一点在许多耽美小说中都或被忽视或一带而过。
《六爻》
Priest 著
北京时代华文书局,2016-10
也是在这里我们能够看到耽美文学的有限性,即作为一个亚文化类型,它在具有创造性甚至破坏性的同时,也依旧还是一朵长在传统中的花朵,继承着类型文学的一些刻板模式与陷阱。
伴随着此类小说进入影视剧的改编成为耽改剧,其原本仅存的棱角也在诸如权力和资本的压力下被抹平,成为众多快餐消费中的一部分。我们之所以对它投以如此多的关注,也是为了能把那些被遮蔽的或在隐约之间闪现的东西展露出来。因为至少在我看来,它是当下我们能够在主流领域中看到的唯一一种起源自边缘且暗含着种种非主流元素的流行文化,虽然它遭遇着遮蔽。
在某种程度上,Priest的小说既主流又边缘,或许也正是这一复杂的位置让她的作品更适合被改编。
太主流的故事人们可能已经习以为常,但太边缘又可能引起不适和恐慌,只有处在这一中间状态或许才是最适合当下的娱乐生态。因主流才会获得通行证,而在如今这个相似度太高且娱乐日趋匮乏的市场中,边缘往往会带着某种“异域风情”,有很大的被发掘潜力(无论是经济上还是社会和文化上)。
正是在这一合力的作用下,曾经许多处在边缘(相对于主流视野而言)的小说家的作品被市场关注,由此开始了“耽改”的远征。他们也始终是这一巨大的消费系统中的一部分,既无法控制自己小说被改编成何样,也始终与主流保持着距离。但即使如此,他们或许依旧是幸运者,相比各大网站中成千上万的默默无闻的小说作者,他们通过自己日积月累的创作和小说成为构建当下流行文化中一股不可小觑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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