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Palace Royal皇宫公园与所有王族建筑一样有一个四平八稳的格局:中心是喷水池,围绕它的是精心修剪的灌木与花圃,左右两边则有两条林荫道,全种植着酸橙树。2008 年7月3日,这两条林荫道间铺上了大地色的地毯,上面零星撒着与夏季不太符合的黄色落叶。在一系列如戏剧场的装置上,展示布料的制作过程:从种子生长为棉花,从棉花梳理成棉线,从棉线到手纺车。成品长白布条则从织布机中伸展出来,延伸至老木头染缸,变为深深浅浅的蓝色棉布。
然后,这些蓝色长布附着在随着大地色地毯向前延伸,带出了30 多位庄重舞动的模特——她们冥想着历史悠久的布料生产历史,面无表情的出现在林荫道上。穿在他们身上的服装非常简朴,均为天然的棉麻材质,款式接近劳动人民身上所穿的褂子、长袍、连衣裙,颜色有最基本的黑白灰蓝与大地色系——就是这些与华丽、现代毫不沾边的服装,却与土壤般的地毯非常合称。
“奢侈的清贫”,这是设计师马可为这场秀定义的主题。通过这场秀,马可让中国设计师首次出现在巴黎高级时装周上——尽管她并不承认自己是在做时装。她为这些接近于天地自然的服装起了个类似老庄学说的名字:“无用”。她也并不承认这是一个品牌,只承认“无用”是工作室的名字。
做些无用的事
马可的成名是从“例外”开始的。诞生于1996 年11月25日的“例外”,起初只是马可带到农林下路小店里寄卖的一系列秋冬女装。当初在小店中买下那六件“例外”女装的顾客可能无法想象,到了十年之后,“例外”就在全国30 个地区拥有了60多家店铺。
但出现在2008年巴黎时装周上的马可,却并没有带着红透国内的“例外”亮相:她带去的是一场名为“无用”的静态展。正如她所说,“在巴黎,我将不会用‘走台’或者‘做秀’来展示我的作品。我对那些感觉很糟糕。”所以,在“无用”静态展上出现的所有衣服,都不是用来贩卖的,它们更像是设计师忠于自我的一次艺术创作:“无用的创作,对于我,意味着,从现在开始,我将只听从心灵的声音。”
2011 年, 马可的“无用”主义依然在继续。在采访中,她依然秉持着2008 年秀场上对“ 奢侈的清贫”所下的定义:“‘清贫’包括以下四层含义:1.最低限度的对物质的占有;2.最为充实和自由的精神生活;3.不执着于一切世俗的欲望:如权力、利益、名誉等;4.以上诸项均源于自身的主动选择,而非出于被动或无力改变现状。当今的世界,奢侈已不再奢侈,惟有清贫最为奢侈。总的说来就是:物质上的清贫,精神上的奢侈。”
在无用工作室建立初始,马可就已对它有了非常成熟的定义:“创建无用工作室最初的想法就是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与商业无关的创作。(例如哲学、艺术、夜晚时仰望星空、阳光下看水草起舞、亲手给家人缝件衣服……)而很多貌似有用的事反而是功利而虚伪的。因为不希望失去这些‘无用’却珍贵的本质,我非常愿意把生命投入到做这些无用的事,一切使人能够体会‘活着就是幸福’和一种更有‘人情味’的活法。”
但“无用”亦并非是为了针对虚伪、功利等等现实,马可更关注的是“人的心灵状态,因为人类的心灵状态决定人类的未来存亡。我希望无用做的事情可以让这世界变得更美好更温暖一点;我希望更多的人能够洞悉本真,不再随波逐流;我希望这个世界上所有的生灵能够彼此包容和关爱,和谐共存” 。从马可的本意看来,“无用”并不带有反抗性:“我无意去反对或反抗任何事物,支持我做无用之事,过无用之活的只是:跟从自己的内心生活。”
所以在生活中,马可非常乐意做一些看起来没什么用的事:“看书、画东西、做手工、做清洁、自己种菜、听鸟儿唱歌、看蚂蚁搬家、给狗狗洗澡抓虫、感叹夕阳无限好、夜晚看星星闪烁(近几年呼啸而过的飞机越来越多,比较破坏感觉)、漫无目的的旅行、跟农夫在田边聊天、帮农妇喂猪烧柴、面对河水静静地发呆……”,也正是这些无用的事,让她的感情丰富起来:“这些对于我都是无用而美好的时光,那些时候我强烈地感觉到自己和周围的万物是活生生的。”
旧时代的迷恋者
和很多服装设计师一样,马可也有“裁剪家族史”:“我是穿着妈妈亲手做的衣服长大的,她最大的爱好就是做缝纫活,每到星期天她都会坐在缝纫机前缝缝补补。那些缝纫工具(尺子,剪刀,针线,布料)自然就成了我的玩具。最激动的就是期盼过年穿新衣服,从年底就看着妈妈开始忙碌,直到大年初一穿上身,心里的喜悦难以形容,现在的孩子衣服太多恐怕无法理解了。”后来,马可在成为服装设计师后说:“没有情感的手工,仍然是一堆物质”。穿惯了倾注着母亲感情的衣服,她自然而然会在自己的设计中倾注情感:“情感是人类精神的载体,抛去情感,人类对于这个世界就会变得毫无意义。而所有情感中‘爱’是最为原始和强大的,它能化解所有的矛盾和争端,抹去所有的差异和局限。心中充满爱的人才是最为强大的人,他们知道无论外表有多大的差异分歧,我们终究是一体的。”
从“无用”类似于母亲手缝的风格不难看出,马可是个十足的怀旧派:“一直很庆幸自己生于70 年代,所以有一个单纯而快乐的童年,那时候哪里的天都很蓝,空气和水都很洁净,功课不多,年龄相仿的孩子们常在一起玩,小学生独自上学而不要家长接送,每个家庭都仅有为数不多的几件家当(桌椅板凳和锅碗瓢盆,自行车)但人与人之间关系亲密,互助关爱,乐于与他人分享……”这些经历也造就了今天的马可:“童年的经历让我意识到:幸福和快乐来自简单的生活而不取决于拥有多少的财富,人与人彼此的信任才是内心安全感的来源。而现在全都变了,城市生活的压力令生活的乐趣大打折扣,人们普遍缺乏安全感,连吃到肚子里的食物都不敢相信,还能够相信什么?”
这种对于怀旧的执着,让马可对于“纯手工制衣”有一种近乎偏执的坚持。在以快为本的工业社会中,在这种纯手工的、看似“无用”的表象下,马可通过“无用”所做的事情,是向心灵的回归:“做手工与禅修相似,需要气定神闲,心无杂念,否则是做不好的。无用通过手工实践的是:以手传心,以衣载道。”
无用是最大的有用
在“无用”的官方网站中,马可大篇幅地阐述了她的创作理念,其中有一段这样写道:“我不满足于一般表象世界对于服装仅仅出于视觉上的赏心悦目或一般人出于实际功能性的购买,我深信服装作为一种独特的创作语言,具备观念传播、精神交流的无限可能性,甚至能够引发深思继而改变行为。我追求的精神价值和目前的流行时尚完全相反,事实上,恰好是人类历史所经历的那些质朴时代深深吸引着我,那时的人们怀着对大自然深深的敬畏和对事物最初始的认识,过着一种最为本质的简朴生活。那些来源于生活而非出于名家大师名下的质朴之作具有强烈的时间穿透力,横跨了千百年撞击着现代人的心灵。这就是我的追求,让服装回到它原本的朴素美丽中,让人们被过分刺激的感官回复对细微末节的敏感。”
所以马可并不认为自己是一个身处时尚中的“时装”设计师,她坚信:“今天的时代中真正的时尚不再是潮流推动的空洞漂亮的包装,而应该是回归平凡中再见到的非凡,我相信真正的奢华不在其价格,而应在其代表的精神。”作为一个忠于内心的人,她在创作时并不考虑无用的受众是谁,“我只是跟从自己内心去做,呈现真实的自己就是给予他人的真诚和尊重”。
只为内心所设的“ 无用”
设计工作室,却收获到了大量赞誉与关注:从封闭的时装周秀场到开放的巴黎皇宫公园,从贾樟柯的电影到大量国外艺术类杂志的专访……但这些都并不能影响马可的创作——她更愿面对的是这个“大道至简,素朴而天下莫能与之争美”的自然。她以“无用”之名,在这个只强调“有用”的现实中做了太多的事:回归自然、发掘情感、尊重历史……而归根结底最重要的一件事,是如马可所说,“要在这个跑偏了的消费时代中,跟从自己的内心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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